常保奉命将奏疏拿给躬身垂首的姚希声,他恭敬接过,待他看完,太后放下朱笔,抬头望向他。“龚忱因允弃妇立户,有违律法,受陕西监察使司弹劾,姚卿以为如何?”泰山祭天之行顺利结束后,姚希声如愿被吏部上调至督察院,他拜温湛码头被拒,心中惶惶,却意外地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温湛待他不温不火,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而太后有意栽培,时常单独召他议事,他投桃报李,不出数月,已成太后娘娘在朝堂上最忠心的喉舌。“回禀娘娘,龚刺史赴固原任职以来已颇有建树,推行新法,征收丁税,土地清丈,政绩卓着,微臣听闻固原已有官办绣坊,染坊,女学,瓷窑,艺馆,医馆,善堂,当地少有流民乞丐,百姓安生乐业,欣欣向荣。此般能臣,想必不至知法犯法,按察使司所奏之事,或许另有隐情,当查明后从长再议。”人人皆知国舅与太后一母同胞,兄妹俩亲密无间,这对姚希声而言是道送分题,使劲夸就行,但龚纾要的不止这些,她与兄长不谋而合,想以这件事为口子,大做文章。她微微颔首,却又提起另一桩貌似毫不相干的事。“姚卿,本宫曾下旨命礼部翰林院与内阁协办女子科考遴选女官,他们互相推诿,拖拖拉拉,时至今日,尚无眉目,这两件事你回去酌情写个题本。”“臣遵旨。”这段时间朝中陆陆续续有不少地方官员从地方被提拔上来,名为补缺,实则换血,把持内阁依旧是首辅,铁桶似地动不了一点,然而太后选中的人正在悄悄渗透督察院与科道。另一边,首辅也有动作,放了一部分翰林院的后生去地方,又从地方调了几个年轻有为的入六部。朝堂变动升迁频繁,人人自危,太后与首辅倒是相安无事,互不干涉,只苦了吏部,上官颉与下属官员忙得足不点地,眼圈发黑。除开一人,世遗独立,波澜不惊,动谁也动不到他头上,他不结党不收学生还没有老婆亲戚,干干净净,孤家寡人,每日只管埋头处理政务。曾得太后“独宠”的温太傅,如今风头已被新人盖过,首辅之前对女儿心悦温湛之事如临大敌,结果小太后转头就提拔别人,权力虽不如摄政太傅,但宠信程度几乎可以分庭抗礼,便逐渐放下心来,矛头也由温湛转向太后的“新宠”。“姚希声那小子参了我一本,必是纾儿授意!”龚肃羽抱着小女儿边喂紫米粥,边同娇妻抱怨,从儿子在固原搞事,吐槽到女儿在朝堂弄权。蓝鹤笑眯眯地问:“她倒是找了把好刀,又是选女官的事?推给樊黎不就得了。”“我倒是想,你女儿咬着我不放。”小般般一听不乐意了,小爪爪揪住一把胡须,nai声nai气反驳父亲:“般般没咬爹爹!”“不是说你,是说你姐姐。”龚肃羽塞一口蛋羹给小女儿,却没有扯掉她抓胡子的小手,纵容溺爱看得蓝鹤眼酸。“那爹爹帮她把这件事办了不就行了。”
“那两个老匹夫混吃等死,凭什么要我出力!”老头当了半辈子首辅,数十年如一日的小肚鸡肠,蓝鹤笑得花枝乱颤。“那就拖着,纾儿若真心要办这件事,就不会交给三只千年狐狸,早就让温湛派人办了。”“说谁狐狸,你这话什么意思?哼!”龚肃羽瞪了老婆一眼,“我看她最初或是心血来chao,最近确有几分动了真格,忱儿怕是同妹妹私下通过气,闻出了味道,又为她做马前卒。”蓝鹤闻言不禁垂眸沉思,不确定地问:“纾儿难道真想违背礼法,让女子出世?为什么呢?为多收点赋税?”龚肃羽摇摇头,“忱儿在户部浸yIn过,Jing于算计谋划,他应该是为了征税敛财,纾儿不同,她不在乎钱,亦不关心实务,如今一心只想培植亲信,掌握权力,压制朝臣。”瞧着两个孩子都不像好的,蓝鹤无语凝噎。小般般听多了父母议政,虽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能辨别面色,眨巴眼睛问:“哥哥姐姐是坏人吗?”龚肃羽失笑,捏捏女儿小脸,“坏到未必,心眼肯定不少。今日爹爹要进宫给皇上讲课,他每回见我都要问你,想找你一块儿玩,般般要去吗?”“般般要和爹爹一起。”小女儿黏亲爹黏得厉害,挂在脖子上像块狗皮膏药,拿也拿不走,龚肃羽老来得女,宠得无法无天,要不要入宫皇帝太后说了都不算,得听家里小祖宗的。文华殿中,杨祐翀才听完先生的日讲,见到外祖怀里的小姨,眼睛一亮,噔噔噔小跑过来,伸出双臂想抱她。“外祖父,般般给我抱抱!”小般般猛地收紧环在父亲脖子上的手臂,警惕地瞪视外甥。“你谁啊,走开!”“……”小皇帝嘴角一垮,讪讪放下手,可怜巴巴地望向外祖父,轻轻攥住绯红袍摆。龚肃羽无奈叹气,先带着女儿给外孙行礼,再柔声教她不可以对天子无礼,最后温和地安抚小祐翀,一手牵一个小娃娃,带他们去内室上课。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外孙这么喜欢他女儿,也不明白自家小千金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外甥,每回见面都是这副情状。一个嚣张嫌弃,一个卑微讨好,一个跑,一个追,怎么教都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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