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报私欲,不择手段。目光短浅,徒有蛮力!”
“落草为寇,罔顾人lun。自私自利,罔顾天下。你也配成神吗?”
……
江重山再醒来时已在地府之中,跪在地府判官台前,江重山颇有种旧日重现之感。地下世界也如现实一样,并不昏暗的府衙中判官坐在正中,头上匾额写着“守正评判”四字。两边各站着四个牛头马面,江重山两边站着两个纸糊的侍女,手捧一张褶皱遍布的粗面大纸,抬到江重山面前。
江重山正色一看,上头写着:“驰连汪为北方神君座下鹿神,主管弓弩枪箭,入轮回、过天劫。然其不思进取、无报效国家之能,有祸乱人间之恶。结交贼寇,意图烧城。其罪甚众,降级贬官。”
待江重山看完,两个纸糊侍女便自消散。
“……小子愿受处罚。”江重山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
“上仙愿受便好,如今北方神君也入轮回,北方诸事尚由天帝代为主管。原北部诸神皆如轮回,现无处可纳仙君。烦请上仙接管地府鬼官一职,待神君归位,再计较长短。”判官两眼微眯,从容坐于台上,将一块刻有三头蛇的官印抛给江重山,“您的主管之地在子商皇都,请速往任职。”江重山接过,不再多言,径直飞往子商。
地府之中,新官上任,小鬼皆前往祝贺。江重山接了许多贺礼,如定魂圈、小鬼画等,都一一检查收入戒指中。江重山如今主管此地鬼门开合,有鬼券便开,没有便杀。
“鬼是没有人权的,别让我看到你们。”江重山伸出手拍了拍城墙上的通告,做了个鬼脸说道。众鬼见江重山的脸自中间裂开,从里头推出一只血淋淋的小鸟,此鸟又重复一遍警告,边说边甩出许多血水。众鬼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都散去了。
江重山很喜欢这个工作,尤其喜欢围在身边的小鬼。“他们可真丑,”江重山想道,“只怕比我在仙界和凡间见过的所有东西都丑。”
江重山常常坐在鬼门边,望着一个个飘来的魂魄,看着他们,想象这些人的死亡。“这是美的,比仙界神君们的华服、仙界培育的奇草仙葩都有趣。”江重山回忆起自己的一切,竟找不出比站在这里更鲜活的时光。
“千年万岁,长乐未央。”耳畔回荡起旧时听过的颂歌,江重山并不感念那时的荣光,“神君不知须轮回多久。”招手让附近的新鬼快走,江重山决定先陷入追忆往昔的惆怅情绪中,恍惚间看到一位相貌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神君殿下!……周将军!”江重山望着此时分成两半的周秉戈大惊失色,他的记忆最清晰的部分便是江重山凡间的记忆,此时见到不死战士的震惊远大于见到昔日主人的震惊。
“您安好,请放我入轮回。”周秉戈的上半身说道。
“那几个土匪还能把您杀了?怎么杀的?”江重山看到了周秉戈身上的鬼券,知道他可以轮回,急切地问道:“您不回原处吗?我还等您收我回去呢!”
“在鬼门当差是一回事,永远在此是另一回事了。”江重山如是想,便接着问道:“陛下,您渡劫失败了?”
“是的,我失败了。”周秉戈用手扶住乱动的下半截身子,“我已经不是神君了,三次入轮回我便再也不是了。北方诸神皆受我连累。你,自己想办法吧。”周秉戈的眼睛瞪着江重山,“不要重蹈我的覆辙。”说完,两具身躯自顾自地走了。
轮回渡劫还有期限的吗?江重山震惊地想。
“万物周而复始,一切不可能一尘不变,”周秉戈缓缓道,“求仙问道是逆天而行,每次有所得便有所失,我已于世间存活数千年,执掌一方领土的命数气运。如今有新的得道者逆天而行,夺我气运,更兼我心有凡尘,致使渡劫失败。一切皆是我的命数,但你们与我命脉相连,也被波及。”
“我的气运正在给那位接替者让路,你们唯有归顺才能解脱,否则三次轮回,就是神格消散……”周秉戈缓缓走入鬼门关,两具躯壳合为一体,江重山看得真切,这确实只是一个凡人的魂魄了……
江重山忽然不敢再想鬼官、鬼的面容,他渐渐感到神界的颂歌正离自己远去,自己将永远守在这龌龊的、肮脏的、无人关注的破地方。江重山激动地喊道:“这是永远的诅咒,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代替神君的恶人……为他报仇!不!也许还来得及!殿下!”
江重山快步上前拦住周秉戈,拽着他飞出鬼门,一路直奔金属气运最盛处而去,“陛下最善气运演算,何不将此人与您置换,他无非继续做个凡人,有什么损失呢?”江重山急切地想要知道这是否可行,神君行宫那浩渺的藏书中竟没有可以改变命运的典籍吗?神君千年的至上气运竟一朝都被他人夺走了吗?
“驰连汪,不可妄言命数,凡间乃轮回之地,万物之法错综复杂,若伤及无辜,岂不又是大罪一条。”周秉戈无法乘云飞行,被江重山拉住一条胳膊悬在半空,狂风吹得他下身往后。
“那便是有法的啦,神君,这千百年我们都是依附于你才能长生,若无你,我们不过寻常野兽,受尽冷眼。除了您,世上哪还会有神君愿接收畜生做神使呢?”江重山极力劝说周秉戈再试一次,“小子恳求您为了我们再试一次吧,这千年的神位,您怎么舍得叫他人夺取!”
周秉戈淡漠地望着远处,他想不起上次做人的经历了,要食五谷、受百病的日子。“好吧,往商国去,去皇城附近,那里便是我能见到金属气运最盛的地方。”他指了指右边,“可能是个女人。”
周秉戈和江重山来到一处花园,周秉戈指着一朵桃花说这就是金属气运最盛处。江重山觉得他疯了,但也别无他法,“花?摘了不就行了。”于是上前扯住,却不想手从其中穿过,反复多次都无用。
“是无主神器,只有人能碰,你和我哪个是人?”周秉戈有些绝望,这神器一天之内就会被摘取,自己已经没救了。
两位相对无言,渐渐听到右边传来说话声,应是这座院子里的主人。两人扭头望去,一位身穿蓝色长裙的小姐和两个梳辫子的丫头渐渐走来。江重山眼睁睁看着她走近那朵桃花,忙瞥向周秉戈,见其无动于衷,便自己扑上去阻拦,不料也从其身上穿过。主仆二人眼睁睁看着那小姐抬手触摸花瓣,仿佛末日降临。
突然,一只恶鬼从池塘中跳出,嘶吼着爬向周秉戈,他嗅到了新鲜的人类魂魄,便迫不及待地跑出来,阳光晒得他毛发发红,但饥饿让他无所顾忌。
江重山举起手将他拍到荷塘里,全算解恨,那位姑娘也吓得倒在了地上。
“送我去轮回吧,再晚rou身就没了。”周秉戈朝江重山伸出手,江重山沉默一会,也全无办法。
“小姐,小姐……”丫头们拉起摔倒的林辉。林辉头晕眼花,未觉得有别的不适。
林辉成亲之日渐近。婚袍完工之日,林辉又用那秘籍上的瞬移之法前往拿取,取回后往无人处传回住处,一切事项,未有不妥。故而,林辉渐渐不再惶恐,只是日夜对着秘籍修炼,所会技能千奇百怪。如今林辉不仅能改变容貌,还能分出rou身;能变出金银,还能删去事物,此间种种,不能详述。
因学会了修仙之法,林辉日渐活跃,早将女则、女训等书抛在一边,只将那得道长生之书变出许多来。只是法术到底有限,只能寻来方圆三十里的书籍,且捧月阁似乎设有禁制,不许林辉进入。林辉常常变出分身在家,自己逃去千里之外求神问道。然凡间少有真神庙宇,林辉几次寻找,皆无可用秘籍、法宝,多次倒行逆施,几近疯魔,即使在人前多有控制,但终与替身相差甚远,故旁人自觉其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以为林家大小姐不愿结亲。
林潜听闻此事,便去找女儿对质,林辉忙称不是,只道是因为要离开父母,心有不舍云云。林潜看了林辉许久,才缓缓道:“不瞒你说,你的婚事是有些仓促的。也许你听说了什么,不妨我全告诉你吧。”林潜想起之前告诉林辉婚事时的神情与现下的光彩,便知其所言为假。
“那陆蕴椟确实克妻,他有两个已故的前妻。他的年岁很大,已近三十。若你实在不愿,可以实言,我去退了这让你烦心的丧事。”林潜见女儿不欢喜,又忆起林辉从小乖巧懂事,叫她不亲不愿嫁人也实在不忍心起来。
“并非女儿不愿,实是心系父母,未有半句虚言。陆郎才学出众,我在闺阁也有耳闻,早有倾心之意。父亲告诉我好事将成,我喜不自胜,怎会有半句不满。父亲勿忧。”林辉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将那几句话术说上几遍。
林潜无奈,只说婚事已准备妥当,后日便是成亲之时。林辉点头称是,作揖告退。林潜看着她油盐不进、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便也不关心了。
林辉出了门,心里略想了想,自己对婚事确实淡了兴趣。都能日行千里,还会拘泥于个不相干的男人吗?“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入世之人何谈修仙,林辉沮丧地想,“我不过是商贩的女儿,既无机遇,又无自由。且高堂父母皆还安好,怎忍心一去不回。”
林潜最近迷上赏鱼,皇城也不大去了,只自顾自往乡野中有河谷的地方去,一去便是半个月,家中一应事宜皆交给林耀看顾。林潜打算过了女儿婚事就往南远游,看看子商朝的大好河山。
初夏时节,下午时分,载着林辉的花轿从城门进入,在一片鼓乐齐鸣中被迎入陆府。陆蕴椟骑着高头骏马走在队伍前面,陆家人摆得阔气,凡路过都有赏钱,并不算长的路走了一个时辰。待拜过天地、爹娘,林辉被送到了洞房。
林辉常外出寻找秘籍,无人指点,便有些走火入魔。如今,林辉早不把这些嫁娶之事放在心上,反而对修为无有寸进深感不满。
“也许皇宫里有……”林辉忽然计上心头,“若被发现,事情不小,恐怕还会牵连许多人。”林辉想了很多,“我一个商贩的女儿也配修仙吗?”
“微末行当,婚姻大事……”林辉正胡思乱想间,盖头突然被人扯开,乍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冲她摆鬼脸,林辉吓了一跳,当即伸手要打。手到脸边才发现是熟人,林辉借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打听到我啦。”
此女名唤张琴琴,是当日与林辉买衣服的姑娘。她对着林辉左看右看,“你好像很难过,怎么了,还有你什么时候变成林辉了?”
林辉不知为何,对其非常信任,对着她的脸,便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啊,如此啊……好说嘛,你滚蛋,我来睡陆少爷好啦。”张琴琴将林辉扒拉开,自己躺在床上翘了个二郎腿,接着说,“想去皇宫就去呗,拿上我的玉牌,变成我的模样,随便你逛。”说着,把怀里的玉牌扔给站着的林辉,“速去,速去!”
“其实我更想去捧月阁,”林辉豁然如雨过天晴,“你这么说?”
张琴琴嘴一撇,“没法子,我与她们有大仇的,或是你问问你那小郎君怎么拿到那本秘籍的,他说不定知道。”
“她知道我的想法”,林辉心想,两人对视,竟皆无话。林辉在人lun与找仙术间挣扎一番,要张琴琴发誓有法子能无声无息顶替自己一夜。张琴琴翻身下床,回道:“没法子,你自己整个替身
出来吧,我跟你一起走,免得你迷路了。”说着,便跳到林辉背上,林辉思索一番,决定这婚属实没有意思,便留了一个分身,背着张琴琴飞往皇城。
“你叫什么?”张琴琴对着林辉问道,林辉回答:“我叫林辉,我是吉昌里酒家林潜的女儿。”
两人沉默了一会,林辉问道:“你叫什么?”,张琴琴回答:“我叫子文驰,是商朝的王女。”林辉,回头瞥了一眼,沉默了。
“那你有秘籍吗,我是说基础的,我常感觉身体有什么在流淌,我寻来的书只叫我如何运转,我实不知它是何物,‘灵气?气?灵根?’各本有各本的说法,我实在不明白。”
“去那座宫殿,悄悄的,然后我们换个衣服。”子文驰指了个方向,林辉便飞了过去。两人穿戴整齐,子文驰走进文弦殿正殿,粗声同侍女们说:“本宫要挑灯夜读,只留辉儿在,未闻传召,不得入内。”待侍女们散去,子文驰取出一本泛着红光的竹简,这是火属卷轴,看看能不能用。林辉试后,任觉有滞涩之感,子文驰不待她多说,又取出黄色卷轴。
林辉并未立即尝试,此刻,她对眼前人尽是感激之情,不免深情凝望对方。子文驰看到,撇了嘴角,把卷轴推到她脸上。
林辉接过竹简,便觉神清气爽,往日凝重之感烟消云散,再定睛一看,微放金光的竹简写着“北境宝篆”四字。
“这是小妹送我的典籍,据她说,这是入门心法,但我一个字也看不到。”子文驰托着下颚轻声说。
“你看不到‘北境宝篆’四个字吗?”见子文驰摇头,林辉将竹简拿近,果然见这四字略高于竹简,竟是浮动着的。林辉将竹简展开,内页更是一行行显现出来,“果然不同寻常!”林辉又惊又喜,忙仔细起来。
原来世人皆是天地间混杂之物凝结而成,父Jing母血造就rou体,天地气运命数融合为内在。常人往往受困于天道命数,只能在杂乱气运中无所收获,而有些凡人天赋异禀,偏能从中悟出许多玄机。修士便是能将天地间混杂气数抽丝剥茧、化为己用之人。能使气运在自身周转者,为筑基修士,可活三百年;能将气运凝结内丹、藏于其身者,为金丹修士,可活五百年;金丹之后,若有寸进,便是不受天地自然管控,与天争抢命数。
“那是如何呢?”子文驰颇有兴致地问道。
“没再写了。”林辉将竹简放在桌上,用手指着一字一字呢喃着,简牍上用的是北国文字,林辉亦有些看不明白。“像又不像是北国文字,这里面有几个字我都没见过。”子文驰看着林辉在一片空白的竹简上比划,心痒难耐,“你快说呀,还有什么?”
世间气运千变万化,能为人所用者,少之又少,其中以金、木、水、火、土五行运行最有据可寻,故凡人常以此五行为诱饵,使气运能在周身流转,已达运气之效。
“之后便是各种香料了,是要以此为饵方能入道吗?”林辉总结道。
两人平日皆不熏香,竹简上的名字更是闻所未闻。子文驰低下头,悲切道:“小妹上月往太庙祈福,不幸北军忽然来犯,如今生死未卜,若她在,也许能解答一二。”
林辉倒不沮丧,她寻找这些古籍、秘法日久,皆无收获,如今竟然有可以成事的秘籍,自然喜不自胜。两人一悲一喜,皆由修仙之事导出。世人常言女子不出闺阁,心里只有婚姻嫁娶、生儿育女。如今洞房花烛夜,二人却相对无言,心心念念的都无关分月。
林辉起身,走到子文驰右边坐下,翻看其他几卷竹简,前篇大同小异地讲述修仙之法,后列出的诱饵却各有不同,大概是依照所属五行列出最为珍贵之物。其中水属简牍中有一条“九酝春酒”乃是商朝御酒,现下正能取到,林辉饮用后再行移形换影之术便隐隐有水声,不再有停滞之感,林辉也觉如此施法更为轻便。
林辉狂喜之间,知此事定不能空口白话敷衍过去,王女此举,定有所图谋,便抬头谢道:“公主殿下,大恩无以为报,我愿为陛下马首是瞻,已报陛下知遇之恩。”林辉走下书桌台,向公主再拜再叩。文子驰轻声唤她起来,道:“简牍中香料你抄写下来,本宫会尽力帮你寻找。”说完,便沉yin叹息道:“小妹如果尚在人间,见到你必定欢喜。”
“草民也对二公主也有所耳闻,钰妃娘娘所生二公主承天庇佑,刚出生便止住半月暴雨,此后十五年,风调雨顺。众人皆知,二公主有移山倒海之能,数次为国平息灾祸。五年前,正值北国来犯我边境,二公主以身作则,披甲持剑,亲往战场,已有五年。”林辉跪在地上回话。
“我虽不知小妹如今身在何处,然国师前月告诉父皇,小妹不日将斩杀北国大将周秉戈,凯旋还朝。”子文驰冷漠说道,她从座椅上站起,缓缓走近林辉,接着说,“我生来便能听人心声,四岁便可yin诗作对,十岁能骑马射箭,十五替母后主管后宫诸事。如今我已二十五岁,生有二子一女,有封地千顷、金银无数。”
“然而,我知晓父皇将会传位于小妹,”林辉听着子文驰自说自话,深觉不应再听,欲出言打断,但子文驰仍滔滔不绝,“所以太子前月杀了父皇,已自立为王了。”
林辉被吓到了,她抬起身子,轻声问:“陛下要我做什么?”
“十天后,我要你到皇城门口,说太子弑父杀君,意图谋反。”子文驰冷着脸说,“我已说服国师,到时他自会出来为你辩解。你可安心。”
“你若不按时到达,我便会查出有人深夜闯入宫门,偷窃典籍、私窥天机,罪当车裂。”子文驰绕着林辉转了一圈,“商贩之女如何能修仙呢?”
“好,我答应你。”林辉抬头与子文驰对视,“请速为我准备炼气之物,告辞。”
“带上我的玉佩。”子文驰轻声说道,“不然你来去皆受阻碍。”
林辉点头称是,神色凝重地离开。一路上林辉仍在思索:若我不随公主离开,是否不会惹到麻烦呢?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吗?
林辉悄悄飞往林家,兄长嫂嫂都已入睡,父母还在屋内闲聊。林辉缓步走进自己的园子,又绕道去了花园。林辉驻足于池塘边,幻想一切未发生时是怎样的光景。夏日的热风在午夜也有所缓解,林辉站在月光下静静思索着一切。
过后,林辉又回到了陆府,大厅里仆人还在打扫。林辉回到陆蕴椟的婚房,静静注视着两人交合的模样,有种超脱物外的冷漠。林辉心心念念不过是身外之物,父母兄弟、丈夫儿女都不如自己,若真能窥得天机,成为得道神仙、与天齐寿,那如今所作不过是权宜之计,不算什么损失。
林辉从婚床上取下几颗红枣,细细咀嚼。林辉将那分身撤去,窝在陆蕴椟身旁,一身的疲惫重返,林辉也听不清陆蕴椟说了什么,伸手施法叫他禁言。
林辉想:从公主处得来的古籍需要评鉴,当众揭发需要再去详谈,身为陆家新妇近日需要各处问候。
“睡吧睡吧,”林辉拍拍陆蕴椟的脸庞,静静地睡着了。
那日,江重山将周秉戈魂魄送入轮回,回到鬼门,早有许多小鬼趁乱逃窜,江重山便知大事不好,留下分身便向地府汇报情况。判官写好逃窜的鬼怪名单,江重山便开始四处捉鬼。
世界本由清浊二气组成,清者在上,渐渐由气运凝结出一方宝地,五行气运在此最浓,故神仙居于此地。
浊者在下,越下者气运更低,渐渐凝结出地下世界。仙界天帝不忍浊气污秽人间,在此设下禁制,自地上拔地而下一座倒置的地府,并派遣神官前往主管。然而似乎浊气并非全无裨益,地府之下仍有世界。
两世界间为凡间,气运交错难辨,为人所居的人间与妖Jing所在的丛林世界。
因仙界只庇佑人间,江重山此行只为绞杀逃亡人间的鬼魂。此时暑热正盛、夜间短暂,捉鬼是容易的。
江重山来到人间,此次有任务在身,可随意触碰人类。江重山料定了此次定有机会与林辉见面,只要此刻助她一臂之力,日后便有机会回归仙界。
此时皇城喜报,二公主率领的残部失联半年后于铅山击杀北国将军周秉戈,一路杀至北国国都,北国皇帝声泪俱下,愿以原定赔偿,请求二公主归还遗体。二公主即刻凯旋,商国人民皆言二公主子骁辉承蒙天恩、赐福大商。
林辉此时便站在迎接公主的队伍里,等待着为公主接风洗尘。林辉自嫁给陆蕴椟,换上妇人装扮,虽是长房新妇,然父母长辈都在,且又有那克妻的传闻,并不曾主管府中事宜。
江重山也看到了林辉,见她一副出嫁妇人模样,心下诧异。
此时城楼上的钟鼓乐器一并奏响,二公主的军队即将进城。城楼上站着的是太子与大公主,二人俱已成婚,长公主子文驰,二十又五,嫁给宁伯公田氏,生有二子一女;太子子骐远,三十岁,共生有二女一子。
林辉站在陆蕴椟边上,两人相对无言。陆蕴椟自新婚夜被突然出现的两个林辉吓到,之后每次想说什么都会被林辉禁言,众人皆不知道,甚至庆幸林辉没被陆蕴椟所克,活到现在。
两人如今在旁人眼里是神仙眷侣,陆蕴椟却知他的新婚妻子会些妖术,且每夜跑到不知名的去处。“早晚为她所害,”陆蕴椟想着,“且蒙她在此闲逛,我回去禀明父亲。”
“娘子,在此稍歇,父亲命我回去伺候汤药。”陆蕴椟低头告知林辉,并叫了四个丫头小厮看着夫人,径直坐车回家。
林辉转身看着陆蕴椟一会儿,淡淡地转了回去,“我马上就要闯祸啦,你还是自己留下看着我吧。”林辉心想。
公主的队伍渐渐出现在人们面前,高挑的子骁辉身穿全套铠甲,坐骑是一只苍耳卷毛熊,此熊出产自商国圣山,有万夫莫挡之勇,一旦过五岁成年,便不饮不食,动时是熊吼万方,静时是蜷缩石块。如今面对庆典众人,此熊亦不吼不叫。苍耳卷毛熊十分Jing贵,皇帝陛下在位也只产出四只,其中一只便在二公主生辰当日作为礼物送上,可见二公主颇得圣心。
跟着二公主的是残余的虎贲军,他们半年前与皇城失联。那时周秉戈的军队又占领了皇陵,成帝害怕北军火烧祖庙,便同意讲和,致使百姓怨恨非常。如今,二公主洗此耻辱,深得民心,百姓皆夹道欢呼。
子骁辉行至城门,跳下坐骑,大声说:“父王,儿臣得胜还朝了!”民众皆呼“大商万年!”,城中礼乐不时响起,俨然一片盛世景象。
“皇妹稍歇,请至皇宫大殿详说。”太子发言完,向民众摆手,正欲返回皇宫。
“陛下,民女要伸冤,陛下!”林辉推开身边的丫头,箭步冲上前去,被一个侍卫拦住。林辉用水属气功柔化侍卫双手,挣脱开扑到子骁辉脚边,“民女有大冤要告。”
“有冤不在这一刻,你改日去府衙报案。”二公主子骁辉答道。
“这不是寻常冤案,有关江山社稷啊!民女要告太子子骐远弑父杀君、篡夺王位,皇帝陛下已经死了一月有余啦!”
此言一出,太子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长公主却先愤怒了,“好个大胆刁民,怎敢于国庆之日口出狂言,辱没皇室尊严。二妹,何不砍了此人!”
太子子骐远出言提醒:“莫当众喧哗,”对身后的士兵说:“请妇人到殿上来”,随后,子骐远大声向参加接驾的百姓宣布:“天下危难,太子首当其冲。可先审案情,再行庆典,定会给百姓一个交代。”
林辉在一片骂声中被带走,她心中又有了别的思量。
林辉走进皇宫正殿,见太子坐于皇位之上,两位公主各站立一边,各朝臣分立大堂两端,脸上具有愠怒之色。林辉缓缓走到朝堂正中,向三位陛下作揖。
“小民只想问陛下,皇帝陛下在哪?一月前皇帝陛下尚能病危接受朝拜,如今竟不知所踪。还请陛下解答。”林辉抬头,与太子对视。
“父皇身体抱恙,未能临朝,特派孤代行朝政。”太子回应,“皇家事非你可以妄议,请速退下。”
“陛下,我曾是不值一提的贱民,但昨日,月神入我梦境,命我斩杀窃国篡位的逆臣,我便不再轻贱了!”林辉瞠目而视,招手变出一把青蓝色弓箭,向太子射箭,被子骁辉一剑拦住。子骁辉
怒目而视,骂道:“这是月虹弓,你从哪里偷来的?”
“是月神赐给我的,月神命我诛杀……”林辉还未说完,便被子骁辉打了一巴掌。子骁辉拔出剑来,欲向林辉砍去。
“慢着慢着,二妹如何能在大殿上见血,”子文驰急忙抓住子骁辉握剑的手,“她既然说是月神旨意,何不请国师来此评判?国师既然能算出二妹凯旋,此女之事也该能够定夺,何况她还拿着月虹弓,若没有月神相助,如何能够呢?”
“……去请国师。”太子沉yin片刻后,叹道。
子商朝成立两百年,初代君主为香山领主子华,子华才智过人、勇猛非常,可万军中取人首级。子华人中龙凤,二十岁娶才女曲常棣为妻。
一日,子华外出狩猎,见一只金乌从天而降,飞过山林,又在水中歇息。金乌身如烈日,滚烫无比,所过草丛顷刻化为黑炭。那金乌所在河水,亦即可翻滚、沸腾,少顷便能见底。
子华见之大喜,张弓搭箭,欲射杀金乌。此时金乌忽地来回扭动,俄顷化作一位少女,正自理乌发。少女见到子华,对其招手,说:“吾承天招命,助你自立为王。”说完,便化作一张青蓝色弓箭。
子华早有谋反之心,如今似有天命,即刻宣告不向夏朝称臣,在香山起兵。子华军队连连得胜,所得金银尽数送于平民,直打到夏宫自认德不配位,若能停战,愿禅位子华。之后子华收兵,拆除夏宫,在香山祭祖,并于此建国。
然而,祭祖之时,祭坛突然冒出绿光,有人影在其中闪烁。祭坛上的被献祭夏主尸身突然开口:“子华谋反!”众人皆惊,子华张弓欲射,被皇后曲氏拦住。皇后解释:“祭坛如何动刀枪?祭品开口自然是祖宗授意的,何不跪听其旨?”
夏主头颅中传出细琐如骨骼断裂之声,后化作如鸟鸣般的啼叫:“子华谋反,全族无后而终。”
曲后大惊,在祭坛大声啼哭,欲拜求夏主收回预言。祭坛上哭声与鸟鸣回响,子华大感不安,张弓射向夏主,头颅破碎,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自此之后,商族新生后裔早产、夭折、染病、暗杀,层出不穷,不过五年,商族已无未成年的族人。曲后忧愁万千,最终决定献祭己身,平息夏主之怒。
子华痛失爱妻,郁郁难平,不过半月一并魂归,死前传唤太子拿全部夏主亲族献祭,太子不应。自那以后,商族果然又有新生,太子守孝三年,代理朝政。先将夏人全部释放为平民,封贵族陆岐为王,于夏宫原处设立府衙;后祭祀上苍,为父母陈情,封母为月宫之主,岁岁祭拜,封父为始皇,入太庙。
然而民间说法,夏主为人宽厚,有明主之相。玄鸟入世本欲助其开万年盛世,却被子华哄骗,为虎作伥,所以化为弓箭,不再现行。但凡商主稍有差池,百姓便祭拜夏主,言商族有不肖子孙,万望夏主代天惩戒。
后来,全国各地巫女聚集,在各处修建捧月阁,直言夏主便是月神。商王室起初尚能派军拆除,后来巫女施法,使捧月阁如有屏障,未得许可不得入内,加之战火连连,商王室有心无力,只能命令百姓不许前往。
因此,林辉拿出月虹弓来,众人皆惊。此弓作为陪葬,应还在始皇墓葬中,如何入她之手?
待太监前去传唤国师,丞相赵子辉上前进言:“诸位陛下,此女歹毒异常,编造谣言,污蔑月宫娘娘,罪大恶极,请立即判罪定罚。”
礼部官员琼连玉回道:“月虹弓非玄鸟选中,如何能用?此事非凡人规则可以决定,只能叩问国师。”
“皇帝陛下在哪里?太子能说吗?皇帝陛下是否仍活于世?”林辉站起来整理衣冠,问道。
廉吏赵潜龙进言:“请皇帝陛下主持大局。”众臣忙山呼陛下,请太子表明成帝去向。
太子面色古怪,沉默以对。
一片喧哗中,太监带着国师赶到。国师名唤常廖,是捧月阁的月奴。先帝在时,他曾是宫中洒扫太监,此人身残志坚,每日事毕尚能苦读天文占卜,经过考核,成为太庙人员。此人早年多有误算,现年确是每卦必准,因此声望愈高。
国师身着一件深青色外袍,披散头发,十步一跳地走来,不拜三位陛下,现至林辉面前,重重跪下,便要撩起林辉裙角、亲吻鞋面。林辉躲过,后被子骁辉推了一把。
“气运至高至伟,命数绵延无尽,功德万民称颂,神女在上,请赏赐卑贱的奴仆叩拜!”国师甩着头发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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