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九福来到他身边,低声道:“陛下,宫里来了折子。”萧成煜嗯了一声,并未开口。年九福便展开折子,低声道:“陛下,是宫里德太妃娘娘上的折子,折子里说她近来身体抱恙,十分思念顺郡王,恳请陛下让顺郡王回宫侍奉她左右。”萧成煜手上不停,等到他把手仔仔细细擦干净,才把帕子扔到架子上,回身往罗汉床上一坐。“淑母妃的折子呢?”年九福立即上前,把另一封折子呈给他。萧成煜打开看了一眼,道:“宫里一切平安,只德太妃染了风寒,吃了几日药都不见好,其余人等皆无异常。”年九福心里就咯噔一下。他小心翼翼看着萧成煜,萧成煜也不看他,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君山毛尖。这茶味苦,有一种雨后草木的清香,回甘却很迟钝,似乎一整杯茶吃完了,才能品出一丝丝的甜味。爱吃这茶的不多,但萧成煜却很喜欢。先苦后甜,这是先人传下来的道理。萧成煜垂下眼眸,他自己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然后便道:“把德太妃的折子送去给顺郡王,让他自己定夺。”年九福心中一颤,他不敢质疑萧成煜的圣谕,忙深吸口气,俯下身去:“诺。”待年九福退下,小多子便更替进来,道:“陛下,见春轩已经准备妥当,各位大人已经等在候见厅了。”萧成煜点头,他果断起身,大步往外走:“宣吧。”待到等候的十几位大人都见完,萧成煜离开见春轩的时候,年九福才匆匆跟了上来。他躬着身跟在萧成煜身后,压低声音道:“陛下,顺郡王请见,但不敢过来见春轩,臣便请殿下在畅春芳景里等。”萧成煜顿了顿,道:“让他去御书房吧。”待萧成煜回到御书房,就看到面色清白,满脸是汗的二弟。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胆子都小,他没什么志气,也没什么天赋,文武课业皆是平平。但他很听话。先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德太妃让他熬夜写课业,他就熬夜学习,直到把自己累病了,才被先帝制止。年岁渐长之后,他瞧着似乎好了许多,但他依旧不知道要何去何从。先帝故去,他成了顺郡王,虽然依旧在上书房读书听课,但萧成煜却发现他比以前还要沉默。因为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族要做什么。可他害怕,胆怯,他不敢跟任何人说,他整日惶惶不可终日,硬生生把自己吓瘦了。都成了这副模样,他也不敢反抗德太妃,不敢求助自己的亲兄长。直到现在。萧成煜其实是有些意外他会来请见的,按照之前他那样的反应,萧成煜以为他会沉默回去皇宫,沉默地任由德太妃摆布。萧成煜甚至觉得,他已经想好怎么死了。但他却还是来了。只要他肯走出这一步,肯同他说一说心里话,那他必死的结局就一定能更改。萧成煜见他膝盖软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跪在那半天起不来,不由叹了口气,让年九福伺候他起身坐在罗汉床上。萧成烨低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支支吾吾同他见礼:“给皇兄,皇兄请安。”萧成煜没有坐在御案之后,他来到罗汉床另一边,陪他坐了下来。萧成烨又是一个激灵。萧成煜一句话没说,就差点把自己的弟弟吓哭,他也觉得有些无奈。这一时片刻光Yin里,萧成煜甚至还在心里念叨了一番德太妃,她难道不知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子?萧成烨都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她还作天作地,想要让篡位让自己儿子当皇帝,也不看萧成烨能不能稳稳当当坐在龙椅上。她这一番筹谋,说是为了萧成烨,可说起来还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蒋氏的未来。他们没有一个人在乎萧成烨,甚至萧成烨这般胆小的性子正和她意,到时候她就可以当个临朝听政的太后,完成她这二十年的梦想。萧成煜垂眸着手里的茶杯,终于开口:“二弟,你为何而来?”萧成烨猛地抬起头,他眼睛通红,眼眸里尽是泪水。“皇兄,我……我不回去。”萧成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抬头看向萧成烨。萧成烨被他的目光这么一看,吓得立即白了脸色,可他在颤抖了片刻之后, 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腰背, 坐在那接受来自兄长的审视。从小到大,他什么事情都比不过皇兄, 文学武艺样样不行, 他胆子小,人也懦弱,从来都不是个有勇气的人。他想不明白,母亲为何非要做这些事,她不知道这是在害他,在逼他,让他在皇兄面前无地自容, 几乎想要就那么死去。
父皇身体不好, 常年卧病, 他和弟弟们的课业, 其实都是皇兄领着学的。即便两人只差了三岁, 但在萧成烨心里, 萧成煜亦兄亦父, 是教导他长大的至亲。他根本不愿意闹出兄弟相残的戏码,亦或者说, 他就从来都不想当皇帝。皇帝是那么的好当的吗?皇兄这般天资绝lun, 依旧需要每日夙兴夜寐, 勤勉刻苦,才能让朝政正常运转,他这样的凡夫俗子, 如何能当得了皇帝?甚至都不是皇帝,萧成烨觉得自己都当不了王爷,以后若是去了藩地如何治理,他都毫无头绪,更不用说这偌大的国家了。他从心底里觉得恐惧,不安,也害怕。大抵知道他不是个能成事的,故而德太妃和蒋氏做的一切都没有过问过他,早些年他们的那些手段,萧成烨也一无所知。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这些抄家灭族的大罪,是萧成烨今年隐约发现的,为此,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去问母亲,也不敢问皇兄。他日夜都睡不着觉,每日活在惶恐里,从父皇殡天之后,这种恐惧达到了顶峰。外人看他日渐消瘦,不明所以,他只能说自己伤心父皇离世,不敢多说半句。自从皇兄登基之后,他就再没回过后宫,没有见过母亲一面,他不想见她,他甚至害怕自己见了母亲会忍不住质问她,质问她为何要藏着这么恶毒的心思,置百姓、置大楚、置皇兄于危难……置他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里。但他终究还是太懦弱了,他曾经幻想着母亲和蒋家放弃了这大逆不道的罪行,幻想他们最终臣服在皇兄的身前,幻想他依旧能跟少时那般同皇兄兄友弟恭,和睦相处。但这一切如今都成了泡影。东安围场的那一场刺杀,让萧成烨吓破了胆,也让他清晰意识到,无论是他和蒋氏都不能回头了。萧成烨痛苦难当,他甚至都想要自尽在行宫中,可他到底太懦弱,懦弱的人,连自尽都是不敢的。就算是死,他都想要依赖皇兄,想让皇兄给他一个痛快。萧成烨一瞬间思绪万千,被萧成煜这一眼看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往生。萧成烨缓缓起身,他难得果决了一回,就那么坚定滴跪倒在了萧成煜面前。“皇兄,臣弟不想回京,”萧成烨这一次也没有哭,“皇兄,臣弟知道母妃想做什么,也知道蒋氏想做什么,臣弟未能劝阻他们谋逆犯上,是臣弟之过,臣弟愿以身领罚,偿还皇兄教养之恩。”萧成烨这一辈子从来都没大声说过话,他总是温和有礼,柔静客气,无论是面对皇兄,还是面对宫人,他也从未跟人红过脸。他是个再柔弱不过的性子了。但这一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萧成煜知道,这已经用了他全部的勇气。在听到这一么一句之后,萧成煜心里的愤懑逐渐平息,萧成烨虽不成器,可他知道忠心,知道对错,甚至会跪在他面前,恳请一个了结。以前萧成煜确实恨铁不成钢,如今看来,不成器的弟弟反而是好弟弟。他的懦弱和无能,给自己要到了一条生路。萧成煜垂眸看向萧成烨:“你不管你的母妃了吗?也不管你的母族?”萧成烨抖了一下。但片刻之后,他却缓缓抬头,半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素雅的地毯。“皇兄,臣弟如何管得了他们?”萧成烨道。“从小到大,母妃都没有管过臣弟半分,原来在宫里时还好些,待臣弟去了外五所,宫人们看臣弟脾气好,总是阳奉Yin违,还是皇兄搭把手,让臣弟的日子好过些。”萧成烨一边说,一边陷入回忆里。“皇兄,臣弟是不聪明,但臣弟也知道旁人对臣弟的心思,臣弟对于母妃而言从来不是儿子,而是蒋氏重新复起的工具,谁会关心工具呢?”“工具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害不害怕,没有人会在乎,也就皇兄同三弟会关心我,甚至母后都关心过我的起居,只有母妃,从来不管我如何。”“我是病了,还是痛了,她从来都没问过我,她只会关心我课业做得如何,先生有没有夸奖我,我是不是比皇兄更好,我能不能被父皇夸赞。”“我若是表现得好了,就是她的好儿子,是蒋氏的好外孙,我若是表现得不好,那就是萧氏不好,养不出来好孩子。”萧成烨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悲伤,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再度流了出来。“皇兄,我不是不知孝道,不是不知母亲生我养我不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蒋氏造反谋逆,刺王杀驾,行大不敬之罪,却只为了一个孝字盲目顺从。”“即便是死,我也不能跟他们站在一起,他们想让我当皇帝,那我就提前了结这条命,让他们无人可用。”萧成烨边哭边笑,脸上的表情几乎都要扭曲。“他们太自私了,我这样的人当皇帝,百姓可怎么办?大楚又会走向何方?”萧成烨哽咽道,“在我心里,只有皇兄能担此大任,成就一番皇图霸业。”“无论是我还是三弟,我们都不行,”萧成烨道,“我们就是给皇兄当个帮衬,都显得不够出色,什么事都做不好。”他说的是,也不全是。萧成煜只安静听他哭诉,直到萧成烨把心里的悲苦都倾诉出去,萧成煜才弯下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轻轻浅浅的一拍,却让萧成烨浑身一颤,紧接着,他便一把抱住萧成煜的腿,嚎啕大哭起来。“皇兄,皇兄我害怕,”萧成烨哭着喊,“皇兄我绝无谋逆之心,他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他哭着喊着,几乎都要抽噎过去,萧成煜也不哄他,只让年九福取了帕子来,亲自给他擦脸上的泪。“你都已经束发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是哭哭啼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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