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和她打之前的赌。只他无法料到的是,从一开始红蓼就不是一个人。他想不到云步虚那么能屈能伸。他有太多的想不到,也就注定了今日的失败。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看到过自己的脸了。在他的印象当中,那是一张丑陋到连他自己见了都会忍不住作呕的脸。当面上黑纱被摧毁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照到了镜子的丑陋恶妖,嘶吼一声化为黑雾,在大殿之中四处躲藏。而红蓼手上拿着破碎的黑纱,人有些呆滞,就像是被他的脸吓傻了一样。谢沾衣尖叫着,哀嚎着,如厉鬼一般围绕着红蓼。红蓼手动了动,视线追着他的黑影过去,他怒吼道:“不准看!”红蓼抓紧了手中黑纱,表情一言难尽。“你怎么可以……”谢沾衣怨气冲天地不断质问着她“怎么可以”。红蓼闭了闭眼:“我怎么不可以?你忘了自己和我说过什么话了吗?”谢沾衣当然没忘,可红蓼真的得了手,他根本无法接受。他最丑陋的地方被她看见了,今后恐怕夺了她的血脉,她也再不会对他另眼相看!谢沾衣周身冥气暴涨,压得红蓼近乎窒息。她目光复杂地睨着飘来飘去的鬼影,回忆起对方的那张脸,其实一点都不丑。非但不丑,甚至很美,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因为太久不见天日,苍白得毫无血色,就像画皮妖最美的画作,虚假又迷人。谢沾衣一点都不丑。他没有照过镜子,仔仔细细看过自己吗?为何他会觉得自己很丑?红蓼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直接化出一面水镜,让满屋子乱窜的谢沾衣被迫去看清自己的脸。“你自己看。”她朗声说,“看看你那张令人无言以对的脸。”谢沾衣怎么可能接受?他尖叫得越发厉害,几乎要落荒而逃。可那水镜很大,无处不在,一点死角都没给他留,他躲避了很久,还是不得不去面对。他都不记得上一次看到自己的脸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很丑,丑陋到他根本无法看第二眼,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容许任何人窥见他的真面目。……都怪红蓼,都是因为她,束云壑说得对,他引狼入室,迟早会死在她手里!谢沾衣知道不能再等,他被浓浓的危机感包围,恨不得马上杀了她!也就在这时,他看清楚了自己的脸。那实在不能说是一张丑脸。天底下比这张脸还要好看的应该也没有几个了。谢沾衣怔了怔,电光火石间,一些记忆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确实从来都不丑陋。他从小就生得好,所以在底层时才会更受欺辱。他回想起曾因为这张妖孽的脸被如何对待,也回想起自己是怎样将命门封印在这张脸上,下了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的心理暗示。这么多年来,连他自己都从未怀疑过他的脸不丑,甚至自己都忘记了命门就在此处,如今照了镜子,心理暗示破灭,他回忆起一切,无法再自欺欺人,别人自然也能知道真相。看到这样一张脸,没有人会不去猜测他为何不丑却要隐藏真面目了。红蓼应该也已经明白,他的弱点就在这张脸上。留不得她了。她现在还不知道如何通过脸杀了他,还来得及。只要把她的血脉夺走,再将她杀了,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谢沾衣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出类似悲痛的神情。“为何要逼我。”他压抑地说,“我没想杀你,是你自己找死,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红蓼被铺天盖地的杀意包围,人却显得很镇定,一点都不害怕。她一直盯着谢沾衣的脸,没错过一分一秒寻求破绽的机会。谢沾衣身后掠起巨大的鬼影,红蓼被无尽的黑暗笼罩,人渺小得如海中的小鱼。她情不自禁地后退,那鬼影顿时迫得更近。她屏住呼吸,在谢沾衣双手化为鬼爪,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时候,她突然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
谢沾衣如同吃人的巨兽,就要将红蓼吞噬。红蓼没有逃离,反而抬起手,捧住了巨兽的脸,触碰他的獠牙。她的手不断颤抖着,指腹圆润温暖,轻抚过那张数万年无人抚摸过的脸,肌肤与肌肤接触,那久违了的温暖令谢沾衣恍惚了一瞬。“真是一张好看的脸……”红蓼是个颜控,说这句话时是那样的真心实意,其中的喟叹和赞赏令人感受深刻。她尖锐的指甲刺入他眉心的时候,也是那样的令人感受深刻。谢沾衣瞪大眼睛,呆呆地与她对视,红蓼眼睛泛红,朝他轻轻呵了一口气,飘忽地问:“这样你就死了吧?”谢沾衣:“……”他没能说得出口。他有很多话想说,可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样他就会死吗?不可能的,抓到他的弱点又如何,只是这样他是不会死的,他……脊背被灵光劈开,眉心的指甲缓缓拔·出,鲜血喷涌而出,红蓼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在他无法反抗的情况下,双手结印,红光刺入他眉心,他那张如梦似幻的脸,一点点开始gui裂崩塌。“这样你就肯定死了。”红蓼的目光错开一些,落在赶来的云步虚身上。“我做到了,对吗?”在独自面对谢沾衣的所有时刻里,她其实都很害怕。好几次谢沾衣都几乎要杀了她,更别说刚才,她看着天空中巨大的鬼影,几乎就要扛不住逃跑了。还好,还好她站住了,她没有跑,她成功了。云步虚早已恢复原貌,谢沾衣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什么都完了。他还想挣扎,再求一线生机,可云步虚早已杀过他两次,再来一次也没有什么难的。带着淡淡玉兰檀香的灵力将神府搅碎,谢沾衣身影骤然化为飞烟,他不甘心,最后一刻还试图将红蓼也带着一起去死,望着红蓼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和不甘。云步虚将红蓼护在怀中,抱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将她手上的冥血清理干净。“结束了。”他简简单单三个字,为此次冥界之行画上了句号。伴随着谢沾衣此次的灰飞烟灭,整个冥界开始震荡,无数冥鬼倾巢而出,将他们团团包围。在冥鬼光影之后,束云壑的傀儡静静看着这一幕,试图抢夺谢沾衣留下的血脉。但很可惜,云步虚比他离得近,先一步将血脉提取了出来。红蓼见到那代表着谢沾衣真正死亡的东西,紧绷的Jing神松懈下来之后,倒头昏了过去。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先是看见云步虚面不改色地屠杀冥鬼,再便是那张属于谢沾衣的,俊美苍白,写满了入骨恨意的脸庞。红蓼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醒过来的时候, 人已经回到了道圣宫终日冰雪的大殿之中。屋里一点暖意都感觉不到,她睁着眼望着帷幔顶端,身边有细微的响动, 依稀可以听到风微尘在嘱咐什么话。回应风微尘的是一个女子,应该是道圣宫的女弟子。照顾她的话, 确实由女弟子来比较合适,听风微尘压低声音的提点,也是真的非常在意她是否舒适, 比起刚来这里时他们对她的排斥, 现在是真正接纳了她吧。但红蓼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帷幔被掀开,风微尘是来收回替她稳定灵力的法宝,对上她清醒的视线,他立刻放下帷幔跪拜道:“师娘醒了, 我这就去寻师尊。”是了,红蓼想要的,是一睁眼就能看见云步虚。可他不在。其实她能理解,他们去了冥界那么久,道圣宫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置,他手里还有谢沾衣的血脉,也得先安置好。再者,出发前往冥界之前, 可是人人都知道她体内有地之主血脉的。此事也得给道圣宫其他人一个交代。所以他不在很正常, 她会不高兴, 却不至于真的生气。风微尘很快消失不见, 只留下随行的女弟子照顾红蓼, 红蓼撑着身子想要起来, 女弟子立刻上前帮忙, 动作温柔,小心翼翼,不见什么对她身怀地之主血脉的忌惮与猜疑。红蓼顺着她的帮忙靠到枕头上,正要开口说话,熟悉的气息飘过来,她抬头一望,看到了风尘仆仆而来的云步虚。他交领道袍,腰间坠玉,乌发飘逸,清如皎月。红蓼一见了他,所有委屈压抑的情绪都回来了,也顾不上还有别人在,朝他伸出双臂,被拥入怀中后抱怨道:“你去哪了,我醒来看不见你,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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