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方才有人落水,我们去救了几位这家的老少,他们来道谢的。”靳嘉施然道。
郡主点点头,微微蹙起眉头道:“这又是何必,救人于危难本就该是君子所为,只有那些小人才拿着别人的恩义摇唇鼓舌,当做自己的幌子行事,我们家的孩儿不能学得这些。”
“谨遵母亲教诲。”
“姨母教训得是。”
靳嘉和虞雍齐道。
这话虽是好像教育自己家孩子,却冲着邵家人去,然而郡主说话时仍是温温和和,没有半点不悦,甚至还很亲切:“天色已晚,那便好些送客,让他们不必言谢。”
虞雍听罢转身,朝那一家人平静道:“不送。”
卓思衡和慈衡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流露半点笑意,一个从容自若一个仪态端庄,但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其实早就很难绷住。
可是当邵家人灰溜溜的离去后,慈衡的目光却软了下来,只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一直跟着那老头子拐杖上摇晃的玉。
卓思衡也是如此。
虞雍和虞芙都悄然将二人神情看在了眼中。
郡主对慈衡的喜爱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拉着慈衡的手问她好些话,从朔州的乡情琐事到帝京见闻,听罢她的经历与成长,连带着卓思衡与卓家都被郡主赞誉至嘉。
还好靳嘉入仕前就和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海西侯家女儿成了亲,不然卓思衡真怀疑郡主是看上自己妹妹当儿媳妇了。
江上夜航多有浓雾,正巧此时两船相挨停靠,郡主便邀请卓家两兄妹在自家船上歇息一夜,卓思衡看出妹妹也挺喜欢虞芙和郡主,便也不礼让推辞,只说叨扰。
夜里,虞芙拉着慈衡到自己船舱,同榻抵足而对,两人谈至深夜,都觉相见恨晚。
“从前我听姐姐说,她和兰萱姐姐好得仿佛上辈子就见过面,我心里却想,又不是自小一同长大,没吃过一处玩过一处,哪就能这么好。今日自己见了上辈子的金兰才知道姐姐说得没错!”
慈衡说话总是直接,虞芙听得心热,拉住她的手,转瞬的垂眸后再抬起便是闪着熠熠光彩的眼神:“金兰之契总得有契物,妹妹收下这个吧。”
慈衡只觉热热的掌心里多了凉丝丝的触感,展开一看,却立即惊色摇头:“这不行!”
虞芙看着那个羊脂籽玉“玉兔捣药”佩,再度握紧慈衡推回来的手:“你为我家排忧解难,连父亲所赠重要之物都拿去尽用,我也得舍物酬金兰才配得上做你的姐妹。”
慈衡还是摇头往回推道:“我哥哥今天也是被牵连者之一,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群阿猫阿狗污蔑我哥都不站出来讲一句吧?这玉佩也是你的重要之物,我怎么能收?”
“就是因为重要,我才送给你。”虞芙音调柔柔,语气却坚定,“既然是要真心相交,寻常之物也没有意义,你已经将重要之物以非比寻常的方式送出,我也定当如是。”
慈衡被她郑重严肃的模样镇住,一时又觉不妥,又觉不收更伤人心,只好暂且留下,打算问问兄长意见。第二日兄妹二人返回自己船只准备启程,慈衡将赠物之事一五一十告知,本以为大哥会训斥自己不该私自收下旁人如此重要之物,谁知卓思衡却只是沉思半晌,轻轻叹气道:“那你一定好好收着,交友交心,最不能辜负的就是他人的赤心热意。”
“可是……哥哥,你好像很讨厌芙姐姐的哥哥,那个世子?”慈衡即便语气有试探和小心翼翼的感觉,也始终习惯直言不讳。
卓思衡这次真的笑了说道:“也谈不上讨厌,我和他脾气不对付,不过他在边关恐是长久镇守,我于岭南大概也是两任六年,回朝后未必得见,讨厌不讨厌的又有什么重要?倒是你,自在乡里也没有人说得上话,没有什么朋友,难得遇见知心金兰,可比我遇到一个讨厌的人要难多啦!”
慈衡本就是舒朗阔达之人,听完也笑了出来道:“能让哥哥讨厌的人,实在是坏透了。”
其实卓思衡不喜欢的人很多,可非要他上升到讨厌,这便是另外一个层面的情感,对于他来说太消耗心力,故而至今甚少有人划归此类。
但姓虞这小子每次拱火都能正拱到自己气头上,也是怪事。
两船相别,一北上,一南下,两帆各自鼓张,春风一脉却话两向飘零。
看着卓家小船摇曳着江水秀波远远朝南去,虞芙回到郡主舱中,将头埋进姨母怀中,心里被结交挚友的兴奋和此段友谊尚温热时便要离别相送的愁绪撕扯,善荣郡主让左右退下,温柔轻抚虞芙柔软的鬓发,听她低声絮语。
“不知娘会否怪我任性,这样重要的信物我也拿来送人,可是……我当时所想即是所为,没有半点旁的念头,只觉得自己做得对,可此时……又觉愧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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