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梳。”他接过她手中的?金镶玉梳篦,握住发丝,轻轻梳理。
程丹若合拢镜台:“今天你们忙什么?”
“和?礼部商议了一下登极仪的?事,都有前例,无需费心。”他也关心她,“你不会跪了一天吧?”
“还好,隔段时间会起来走走。”程丹若道,“母亲也还好,你不要担心。”
谢玄英点点头,拥住她的?肩:“歇吧。”
“嗯。”程丹若拢好鬓边的?发丝,熟稔地编了个简单的?鱼尾辫,将烛台挪到拔步床的?柜子上。
帘幕低垂,谢玄英拿走暖被?窝的?汤婆子,自己?先躺进去,捂热了才让她进来。
丝绵被?褥厚实地压在身上,有种?踏实的?温暖。
被?窝里,他握住她的?手。
程丹若扣住他的?手掌,耐心地等他开口。
果然,他摩挲了会儿她的?手背,忽而道:“今天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她问。
“说不清楚,就是有什么不太一样。”谢玄英原本能在衙门忍一忍,冷就冷,也就对付两?晚的?事。但在那里,无论点上几个火盆,总觉寒风四入,人声和?喧嚣像隔了层纱,他好像志怪故事里误入奇境之人,辨不清真幻。
是以,他回?家了。
隔阂感在见到她的?瞬间,如?坚冰融化。他重新脚踏实地,感觉到疲惫和?饥饿,世?界重回?真实。
“好像……不踏实。”谢玄英没有看她,垂头望着被?褥的?绣花,香色的?布料上一树盛开的?绿腊梅,繁茂又?黯淡,与正月的?氛围格格不入,“陛下驾崩了,以后会怎么样呢?”
程丹若安静地倾听。
是啊,对他来说,从未消失过的?太阳消失了。地球还是一样在转动?,人们还是可以呼吸、吃饭、睡觉,但……以后呢。
新君脆弱如?萤火,不被?风吹灭便是万幸,怎能奢望他照亮天地?
人间混沌,谁来力挽狂澜?
谢玄英今天无数次想起皇帝,又?无数次意识到,皇帝已经没了。
天倾山崩,四顾茫然。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软弱的?人。”他握着她的?手指,“你不会笑话我吧?”
程丹若沉默了会儿,忽得说起不相干的?事情:“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她出生?在一个和?平年代,早已将太平日子看做天经地义的?事,但有一天,像空气河流一样,自出生?起就在身边的?东西,突然没了。
胡人抢劫杀人,不过十?几个人冲进村庄,转眼家破人亡。
熟悉的?国家机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未知的?古代朝廷。
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她那时的?心情。
“世?界变得很陌生?,我熟悉的?东西不见了,”她道,“那时候,我也很害怕。”
谢玄英顿住了。
除了情到浓时的?玩笑,她几乎从未提起过“以前”,他也不敢问。
“是吗?”他谨慎地问,“后来呢。”
“慢慢就习惯了。”她说,“太阳被?狗吃掉了,还会再吐出来的?。”
很莫名的?比喻,但谢玄英神奇地跟上了她的?思路。
他竟然真觉得好点了。
是啊,太阳不是偶尔也会消失吗?可过段时间还会再出现。
只不过……“陛下不会再回?来了。”他叹息。
程丹若:“嗯。”
谢玄英瞅她。
“看我干什么?”她别过脸,“我哭了一天,不想在你的?面前也假哭。”
他道:“我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程丹若问,“我的?心情?”
他点点头。
“那你不能生?气。”她说。
他白她:“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说罢。”
“我放心了。”程丹若坦诚道,“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不安,生?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轻则受罚,重则小命难保,心里要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但现在,我可以稍微放松点了。”
谢玄英一怔,侧头打?量她。
没错,不是幻觉,这两?日,她以rou眼可见的?程度舒缓了。细长?的?眉毛不再似有若无地蹙紧,而是平坦地舒展,脸颊的?肌rou不再紧绷,柔软丰盈地展开,看着也不似过去消瘦,反而有了少女时的?轮廓。
他心头涩然,情不自禁地抚住她的?脸:“你该和?我说的?。”
“和?你说又?有什么用,多一个人胡思乱想吗?”程丹若道,“再说了,陛下待你恩重如?山,你这样疑心,岂不叫他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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