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人嗓音柔和,语速平缓,十分悦耳动听。
林珩同缪良走入殿内,他刚好读完来自越国的礼单,合拢竹简退至阶下。
夜风卷过回廊,顺着敞开的殿门涌入,摇曳灯盘上的火光,冲淡弥漫在室内的暖香。
婢女膝行至榻前,半跪着搀扶起国太夫人,抚正她的裙摆。
夜明珠的光交错融合,屏风流动彩纹。光晕漫溢牵引虹桥,绚丽夺目,美轮美奂。
穿过设在两侧的灯盏,林珩目不斜视行至案前,双手交叠正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别有一股雅致风流。
“拜见大母。”
国太夫人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回想记忆中的孩童,不由得笑了。
“阿珩,上前来。”她向林珩招手,神态慈祥,目光潋滟,看上去颇为矛盾。
林珩不动声色上前两步,在桌案前立定。
“再近些。”
“诺。”
如国太夫人所愿,林珩绕过桌案坐到榻前。
“九年未见,你长大了。”国太夫人抚过林珩发顶,轻笑道。
“蒙大母惦念,珩甚感激。”林珩放松嘴角,成功罩上一张面具,将孺慕之情演绎得惟妙惟肖。
在上京时,他见多王子和王女是如何争宠。只需将对方的神态套在脸上,就足以让多数人动容。
可惜这其中不包括国太夫人。
“阿珩,你早知玉堂殿婢仆离宫。”国太夫人收起笑容,目光清冷,“派人来找缪良,实则早有谋算?”
知晓玉堂殿无人,内史势必要另外调派人手,南殿是最优之选。
揭穿秘事惩戒丽姬,料定国君不会袖手旁观,执意将事情做绝,分明是借机试探自己的态度。
走一步看十步,手段强横,算无遗漏。
既有晋室子的刚毅果决,也不乏上京熏染出的诡谲心机。
“大母,有狐氏血脉存疑,上京有撰录可证。”林珩直面国太夫人的审视,不闪不避。话也说得直白,没有任何拐弯抹角。
“丽夫人窃用正夫人印信,霸占正夫人宫室,大罪。我为人子,安能容其放肆。”
这番话无一字提及晋侯,却句句都在指责他的放纵、偏爱和不公。
放纵妾室就是无视礼法,偏宠庶子更是有碍国本。
虞伯逆行录在史书,亡国之祸历历在目。晋侯宠爱有狐氏血脉,还要推林长为世子,谁能保证不会旧事重演?
“大母,今日之事,我自认无过。”
“自然。”
国太夫人笑容更盛。
她非但不责怪林珩,反而心生喜意。
“国君喜好自作聪明,行事虎头蛇尾,埋下隐患无法收拾。晋国强盛,晋室却危如累卵。阿珩,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回大母,我知。”
“既然如此,无妨说一说,你会如何解局?”
国太夫人挥退殿内众人,亲自将一只木匣放到桌上,手指按住铜锁,视线锁住林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足能翻转朝堂权柄。
“如能说服我,这匣中之物将是贺你归国之礼。”
木匣通体漆黑,四角包金。兽形铜锁盘踞匣上,虎首狰狞,线条粗犷,分明是国立之初的工艺。
匣中装有何物,从铜锁形制就能推断出一二。
林珩垂下视线,凝视袖摆上的花纹。腰侧佩戴的玉饰浮现微光,润泽洁白,中心处却有一点红,恰似嵌入的血痕。
“如何?”
国太夫人敲击铜锁,指尖叩在虎首上,一下接着一下,十分有规律。
林珩没有急着开口。
他能猜出盒中之物。但要思量是否该要,又是否能要。
夜风渐凉,卷过廊下呜咽作响。
风尾流入室内,靠墙的铜灯蹿起焰光。灯芯聚热燃烧幽蓝,火焰摇曳投影在墙面,延伸出扭曲的黑影。黑影末端持续生长,交织成一张黑色的网,攀爬覆盖整面墙壁。
林珩终于有了决断。
他抬头看向国太夫人,出口的第一句话无关晋室,而是道出天子放诸侯公子归国的真实意图。
“诸侯国日渐势大,上京衰弱,此消彼长,天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数年前强索质子,闹得天下议论纷纷。质子入京未能牵制诸侯,反而削弱上京威严。”
林珩斟字酌句娓娓道来。
国太夫人眸光微闪,收敛起笑容,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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