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拖油瓶 -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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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家二姐儿捂着额头,冲着陈氏赧然一笑。

    是夜无话。

    至次日一早,天色将将大亮,陈氏便带着一双女儿至正房堂屋里给父母请安。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看着脱下重孝,穿着素净但却愈显明艳的大女儿,心下越发欢喜。

    寒暄说笑了一会子,陈氏便道:“我听说京中官宦人家的小姐姑娘们,都是自幼便读书的。长到十六七岁上,愈发的明理知义,便是嫁到了夫家,也能叫夫家高看一眼。我便想着,左右闲在家里无事,不如聘个女先生教婉儿、大姐儿和二姐儿读书。父亲、母亲觉着可好?”

    闻听此言,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尚未说话,冯氏早已不悦的皱了皱眉,开口说道:“蕙姐儿,这读书聘先生可不是小事。不能说风就是雨。”

    “哦,那又能有多麻烦呢?”陈氏闻言,轻轻瞥了冯氏一眼,似笑非笑的道。

    冯氏便道:“且不说旁的,单说给先生的束脩,以及每年的书籍、笔墨使费,便不是一笔小数目。女孩儿又不同小爷,可以去外头县学书院里念书。女孩儿要念书,就得聘个女先生在家里教书,那就更费了。不光如此,还要给女先生收拾客居的屋子,还要收拾进学时的屋子,这么一来,岂不是又费钱又费事?蕙姐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所以才不觉什么。”

    言下之意,就差没明说陈氏呆在家中无所事事,竟会出幺蛾子了。

    陈氏冷笑,伸手挑了挑修剪整齐,擦去丹蔻愈显透明粉嫩的指甲,漫不经心地道:“瞧嫂子长篇大论的,我还当有多费钱多费事。原来不过是一年采买些书籍纸墨,再收拾两间屋子的事儿。嫂子这般叫苦叫穷,我还以为我们陈家穷的要没米下锅了。”

    一句话未尽,没等冯氏反驳,陈氏又冷笑着抢白道:“我没读过书,不知道这读书的辛苦。可我们家那个死鬼读书的时候,我也冷眼盘算过。再怎么费银子,一年一二百两也尽够了。嫂子若是同意,这银子也不用你掏,你只需张罗下人收拾出屋舍来,我聘了先生,你们家婉儿也是受益。”

    众人不觉一怔,陈老太太忙问道:“蕙姐儿这话何意?”

    “我回家时不还带着我那一半儿嫁妆么。”陈氏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除母亲送我的衣裳钗钏外,那嫁妆里还有十亩薄田和两处商铺,每年也能孝敬个一二百两。我私心忖度着,我一个孀寡之人,又是在自己家里住着,留那么些银钱做什么。不如贴补些家用,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一席话落,陈氏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冯氏,咄咄逼人的道:“免得叫人以为我们娘儿三个是回娘家吃白食的。”

    冯氏见小姑子句句锋芒皆冲她来,心中顿生烦躁之意。不过碍于公婆皆在上坐,倒不好同陈氏认真计较。只得按捺住心下不满,赔笑道:“你是个多心的,自然这么想。我们便没这心了。”

    陈氏闻言,回以一声冷笑。

    冯氏见状,待要说什么,略思忖了一会子,又觉得好没意思,只好故作不见,也不吭声。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看在眼中,亦觉好一阵头疼。

    陈老太太思忖半日,到底是疼女儿的心思多些。因笑道:“大姐儿和二姐儿今年才多大,一个七岁,一个四岁,大姐儿又早早的跟皇粮庄头张家订了亲,二姐儿要谈婚论嫁,且得等个十来年。倒是婉姐儿,过了年便十岁了。倘若聘了女先生教三个姐儿读书识字,也是婉姐儿的进益最大。大姐儿跟二姐儿不过是听个热闹罢了。既这么着,请先生的束脩叫蕙姐儿担着,便不太好。只是从公中出,又未免为难了你嫂子。不如从我们老两口儿的梯己中出。她嫂子觉着可好?”

    冯氏听着婆婆一席话,竟不是一味偏袒小姑子而埋怨她,心下便十分熨帖。忙起身赔笑解释道:“老太太的意思自然是极好的。也并不是我吝啬小器,心疼那几个钱,不叫女孩儿们读书。只是大爷早先便说过,女子无才便有德,因而才不令婉儿读书。我也是听大爷的吩咐行事。否则我们为人父母的,又岂有不盼着孩子好儿的。老太太既这么说,我照办就是。”

    陈老太太听了冯氏这一番话,面上淡淡一笑,拉过冯氏的手拍了拍,笑眯眯道:“我便知道,你是个最体贴贤体贴贤惠的。不像我的蕙姐儿,最是任性不过。”

    陈氏闻听此言,则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她生性爽直泼辣,平素最讨厌的便是冯氏这一番故作贤惠温顺的嘴脸。得了便宜要卖乖不说,还非得做出个委曲求全的腔调来。好似她占的这一番便宜,都是旁人逼迫来的。

    冯氏看着陈氏横眉冷对泼辣跋扈的模样,心下也是一阵腻歪。

    姑嫂两人正是相看两相厌,便听陈老太太已吩咐下去,要从每月的份例中抽出十两银子采买笔墨纸砚请女先生供三个姐儿读书,陈氏回过神来,忙开口劝阻道:“母亲莫要如此。我方才说了,这请先生的束脩由我自己出,笔墨纸砚也由我们自己买,母亲这么着,岂不是叫人笑话女儿言而无信?”

    陈老太爷见状,撂下手中茶盏,缓缓开口道:“你今年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嫁人数年,膝下也有了一双女儿,行事说话怎么还是这般任性不懂事?你母亲一应作为,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好生听着便是,哪来这么些话。真要是嫌嫁妆太丰厚,便攒着留给大姐儿和二姐儿。她们将来也是要出门子的。既然没了爹,你这做娘的,合该想的更周到些。”

    “……咱们陈家虽不是甚么大富大贵之家,家境倒也殷实。添几双筷子还吃不穷家底儿,更落不到花女儿嫁妆度日的田地。倘若叫我再听见你说这些倒三不着两的话,你可仔细着。”

    陈老太爷这一席话说得陈氏默不作声。冯氏在旁冷眼瞧着,虽说陈老太爷疾言厉色,到底免了陈氏破财之举,可见他们才是一家人,三言两语的,便将陈氏先前的一番言语一笔勾倒。

    陈氏闻听父亲如此斥责,面上便有些过不去。只是她向来畏惧严父之威,眼见陈老太爷认真动怒,也不敢开口反驳,只能形容讪讪地坐在一旁,搂着一双女儿默不作声。

    陈老太爷话已至此,冯氏这个当儿媳的更不好多说。

    众人坐在堂屋里,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吃罢早膳,方各自散了不提。

    至晚间陈珪下衙家来,冯氏一壁服侍陈珪宽衣洗漱,一壁将晨醒时陈氏所提令女儿读书之意娓娓道来。言辞之间,隐隐有埋怨陈氏无事生事之意。

    陈珪双臂平直,闭目听着发妻冯氏的抱怨,眉头紧皱了一回,开口说道:“蕙姐儿想必是吃了没有读书的苦,这回家来,才叫婉儿和大姐儿、二姐儿一起读书。你当初不也想着叫婉儿读书么?既如此,你如今也算是承了蕙姐儿的情分,就算没有十分感激,也不该如此抱怨。叫旁人听了,岂不觉得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况且你本是长嫂,蕙姐儿如今死了妹夫返家,母女三人何其艰难。你不说帮衬些个,还巴巴的算计她那点子嫁妆,叫外人见了,还以为我陈家过不起日子似的。这话很好听么?”

    冯氏听了陈珪的话,登时气了个倒仰,忍不住柳眉倒竖,逼到陈珪面前问道:“谁算计她的嫁妆了?是她自己为人轻狂,仗着自己有几两银子的嫁妆,便说甚么一应读书使费,由她自己出了。还笑话我吝啬小气,又凭白挤兑了我好些话。我瞧她这般大的口气,倒是想承了她这份情儿,只可惜到最后也不过是空口白话,只公公一句话,便将此事揽了过去。我倒没同她计较,你如今又来说我?怎么你们陈家姑娘做甚事都是好的,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反倒出了不是?”

    陈珪打量着冯氏气的满面通红,歪着身子坐在妆台前淌眼抹泪的模样。烛光辉映下,越发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竟有几分当年女儿之态。陈珪心下不觉一软。忙上前轻声哄道:“你瞧你,我不过说一句话,你就气成这副模样,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冯氏转过身去,不理会陈珪。

    陈珪一时语噎,又转到冯氏面前说道:“我只是想着蕙姐儿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带着两个女儿过日子且不容易。你是嫂子,长嫂如母,她既家来,你合该好生待她。也不过是两三年的光景,届时她嫁出去了,也念着你的好儿。将来帮衬桡儿些个,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

    又想到冯氏嫁入陈家这些年,相夫教子,孝顺父母,一应举动颇为贤惠。唯独在与陈氏的相处中,时常执拗左性。不觉头疼的笑道:“世人皆说婆媳乃是天敌。怎么咱们家婆媳间敬让有加,姑嫂倒是斗得乌眼鸡似的。这回可好了,我竟不愁家里不热闹了。”

    一句话未尽,冯氏早已掌不住笑了。

    陈珪几句话哄的冯氏掌不住笑了。因又说道:“父亲母亲年事已高,好容易攒些梯己,说句不好听的话,恐怕还等着将来做棺材本呢。况且女孩儿家读书,不过是寻个识字的女先生教导着认几个字罢了,究竟不比桡儿要科举入仕,交际走动的钱多。每个月的束脩笔墨,不拘从哪儿省一笔,也都省出来了。很不必惦记老人家那一抿子梯己。传将出去,不说父亲母亲是体贴咱们家添了人口,花费大,倒像是我容不下孀寡的妹子和两个外甥女儿似的。”

    “……咱家这几个月皆处在风口浪尖儿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看笑话呢。我很不愿再横生枝节,只好委屈你了。”

    陈珪灯下推心置腹的这一番话,说的冯氏立刻软了心肠。况且她原不是抓尖卖快,容不得人的。只因讨厌陈氏孀寡归家仍要颐指气使,所以忍不住针锋相对。如今见公公婆婆体贴明白,夫君又态度和缓温柔小意,冯氏立刻顺着台阶儿下来,仍笑道:“你知道我委屈了便好。不是我抱怨,咱家姑nainai那个性子,别说是我,谁家的媳妇也跟她相处不来。我也就是看着公公婆婆,还有你的情分上,我才不跟她计较。”

    陈珪闻言,满面堆笑的蹭到冯氏跟前儿,一壁给她揉捏肩膀,一壁耳鬓厮磨的道:“我都知道。你是个最贤惠不过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冯氏闻言,忍不住瞪了陈珪一眼,口内说道:“你就知道哄我。等到了真章儿,还不是你们才是一家子,我又成了外人了。”

    故作嗔怒的眉目间,风情流转,看得陈珪心内一热。搂着冯氏花言巧语哄人时,心下仍暗暗思忖道:“果然子川兄的话很对,这女人都是要哄的。只要在床榻间哄的女人高兴了,任事都好商量了。倒也比她平日里横眉冷对,闹得全家不安宁的好。”

    是夜,自然又是好一番的颠鸾倒凤不必细说。

    翌日一早,夫妻两人带着一双儿女至正堂给父母请安。见到陈氏以后,冯氏倒是少见的和颜悦色。陈氏见状,略有些惊讶,如秋水般的眸子在自家哥哥陈珪的身上打了一回转儿,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身上的尖刺儿倒是收敛了些。

    大家彼此叙过一回寒温,冯氏看着陈氏身旁默不作声的大姐儿和二姐儿,花骨朵儿一般的容貌,粉雕玉琢,叫人愈发喜爱。只是身上穿的太单薄了,且又是素色,愈发显出楚楚可怜来。冯氏眸中闪过一丝悯色,因笑道:“如今天气越发冷将上来,大姐儿和二姐儿也该做两身儿厚衣裳。正好家里也要添冬衣了。大姐儿、二姐儿喜欢什么花色,跟舅母说,舅母也好替你们挑了来。”

    陈老太太便笑着接道:“她们小孩儿家家的,哪里知道什么花色好,还是你替她们选好了便罢。”

    说罢,又使眼色与陈氏。陈氏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嘴,笑向冯氏道谢。冯氏因笑道:“不过是些皮子衣料罢了,倒不值什么。白放着也是可惜了,何况又都是自家人呢。”

    陈氏听着冯氏的话,细琢磨一回,总觉有些不大舒服。刚要。刚要说什么,视线触及一旁但笑不语的父母哥哥,又不好说的。想了想,便笑道:“桡儿如今读书练字,总要有好笔好墨才能练得出来。我虽不识字,可当年嫁到赵家的时候,因那死鬼还上进,家里倒陪嫁了一方好砚和几锭徽墨。如今那方砚台是没了,倒是还剩下两锭徽墨,我大字儿不识一个,留着也没用。就给桡儿使罢。”

    冯氏闻言,不觉心下诧然。竟不知陈氏何时这般大方了。陈珪却是皱眉劝道:“这么好的东西,妹子还是自己留着罢。桡儿年纪还小,且用不了这么好的——”

    “正是他年纪小,才该给他好的使。如此他读书练字时,自然知道珍惜。那就比旁人练的好。咱们这样的人家,东西好不好都是次要的,只要桡儿将来有出息,就比什么都强。”陈氏抢白一番,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东西收在我屋里,一会子我吩咐人送到嫂子那儿,嫂子收着罢。”

    冯氏看了陈氏一眼,又扭头看着陈珪,陈珪仍旧是满口的推脱,最终拗不过陈氏,因笑道:“既如此,就让你嫂子收着。等过两日桡儿的业师过寿,便当寿礼送了过去。他们文人多清高,最爱这些笔墨纸砚,我原还发愁该送什么。没想到此时偏了妹子的好东西。”

    陈氏偏笑道:“都是自家人,白放着也是可惜了。莫如给桡儿使罢。”

    陈珪便吩咐儿子陈桡道:“你既得了你姑妈的好东西,怎么还不给你姑妈道谢。”

    陈桡便上前,向冯氏作揖,口内称谢不已。陈氏便笑着叫起,又说道:“姑母从小就见你读书不错,将来科举入仕,也要做大官儿,给你娘你媳妇挣回个诰命来才好。”

    陈桡面上便是一红,低头不语。

    陈氏皱眉,因说道:“就这个腼腆性子不大好,跟你娘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倒不像我们家人。”

    一语未落,冯氏便是一笑,因说道:“时候不早了,想必公公婆婆都饿了,传饭罢?”

    陈老太太便笑道:“就在小花厅里摆饭。大家热热闹闹的吃了,再各自去罢。”

    冯氏唯唯应是。起身张罗婆子丫鬟们安设桌椅,布菜摆饭。陈家小门小户,并没有那些侯门公府必须要媳妇站着伺候的规矩,亦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一说。又有陈氏这么个心直口快最爱说笑的,这一顿早饭自然是热热闹闹。

    欣然饭毕,陈珪便回房换了朝服去衙门点卯,陈珪去塾上进学,余下的人各自散了回房休息。

    陈氏乃孀寡之人,在家闲居且不能走动,亦不好见外客,镇日只是游手好闲。不是挑剔鸡鸭太柴太腻,就是嫌弃汤水太淡太咸,闹得阖家都不安生。陈老太太瞧不过眼,便央劝冯氏带着大姐儿、二姐儿在房里学做针黹,又圈着陈氏跟自己在佛堂里念经拜佛。

    倏忽间又过了月余左右,冯氏的长嫂登门拜访,只说冯氏前些日子托她留意的那位教书的女先生,终于有了人选。

    冯氏长嫂小孙氏留意的这位女先生姓吴,原是小孙氏未出嫁前便交好的闺中密友。若说起这位吴先生,原也出身耕读之家,其父便是原乡的一位教书先生,听说还是举人出身。只不过这辈子膝下伶仃,除吴先生外再无子嗣。于是便将吴先生假托儿子教养,教她读书识字,略解膝下荒凉之叹。

    待到这吴先生长到十六七岁上,便将她嫁与自己的得意门生。原本一切都很妥当,岂料三年前吴先生的老父因年迈体衰,又于寒冬腊月里偶感了一场风寒撒手而去。那吴先生的丈夫又因考场失利,在家抑郁生了一场重病,没熬过年来,也这么一命呜呼。

    吴先生的夫家便以吴先生克夫无后为借口,将其逐出家门。因明仗吴先生的娘家早已无人,连嫁妆都未曾归还。吴先生孤苦无靠,只得返回家中同老母相依为命。冯氏的长嫂小孙氏早在未嫁之前,同这位吴先生乃是闺中密友,辗转得知了这个消息,立时登门拜访,并将陈府意欲聘一名女先生教女孩儿读书的消息当面告诉。

    那吴先生中年丧夫,且被夫家以无子为借口撵回了娘家,直羞愤欲死。要不是家中还有老母须得照顾,恐怕也要以死明志落个清白干净。小孙氏登门之时,母女两个正躲在房内抱头痛哭,闻听小孙氏这一番话,吴先生倒颇为动心,只是又怕自家的名声不好,陈府不愿。因而务必要小孙氏到陈府探明消息,倘若陈府愿意,便下帖子请她来,倘若不愿,就当此事从未有过。

    陈家众女眷闻听此言,暗暗点头,只觉得这位吴先生倒是颇明白事理。

    唯有陈老太太仍旧有些担心,只怕这吴先生自幼受老父教导,虽是饱读诗书,但其心性必定亦如男儿一般争强好胜,孤高怪癖,否则也不会在老父亡夫相继过世后便被夫家逐出家门。

    只是当着小孙氏的面儿,陈老太太不好将心中担忧之事一一袒露。沉yin间,又有些埋怨小孙氏办事不靠谱。天底下读书识字的女先生虽不甚多,但也不再少数。况且陈家也并没有一定要个四角俱全的来。但也不能惊世骇俗,令人为之侧目罢……

    冯氏将话在心里过了一回,方字斟句酌的说道:“嫂子肯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这么快便有了消息,我实在感激。只是这吴先生……”

    冯氏说到这里,窥着长嫂小孙氏的脸色,因说道:“我也不瞒嫂子您,我们家之所以要请个女先生教家中女孩儿们读书,一则是想她们略识几个字,将来出门子了,不至于连账本儿都看不懂。二则也是希望读书的女孩子能明理知义,待人才愈发和气,夫家也愈发敬重。依我的意思,这女先生的才学也不必多好,只不过能将些《女四书》、《女论语》以及前朝的《贤媛集》和《烈女传》教给孩子们念了,也叫孩子们懂得何谓安分随时。”

    小孙氏闻言,心下不觉沉了一沉。满腔的火热心思登时被冷水泼了一般。她也知道自己这番作为未必妥当,只是瞧那吴先生实在可怜,又见陈家肯接女儿归家改嫁,必定不是迂腐之人,也未必就嫌弃吴先生的名声不好。这才硬着头皮过来说项一番。如今听冯氏的话音儿,必定是不愿意了。

    &nnbsp;小孙氏暗暗自恼自惭,面上却是不显。仍旧笑眯眯的道:“这也无妨,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见有这么个人,又是我从小儿的旧相识,她的心性为人,我还是知道的。只不过是她夫家忘恩负义,反倒连累了她的名声。也是我想的不周到了,你们不怪我便好。既这么着,那我便回了她,咱们再看罢。”

    冯氏闻言便是一笑,口内仍说着一些客套话。

    倒是陈氏并不在意吴先生被休回家的名声不太好,因说道:“您的好意我们是知道的。况且吴先生饱读诗书,极通文墨,倒是比寻常那些读腐了书的女先生强。再者说了,真正四角俱全的人物,我们这样的人家也请不来。我倒觉得不错呢。”

    这话倒是没说错,都中乃天子脚下,仕宦勋贵多而且多,陈珪小小一介七品官儿,倘若放在穷乡僻壤,还能被人称之为“父母大人”。若在都中,便不算什么了。那些有名有姓的先生嬷嬷,就算有教导之心,恐怕也要往高门大户里走一遭,哪里肯来她们这寒门小户的屈就呢。

    因而陈老太太和冯氏请女先生的时候,亦很有自知之明。并不要求多有名声,只要略通文墨,性情好也就罢了。若是不提及吴先生被夫家休弃的恶名儿,这人倒是极符合陈家的要求,甚至更出挑些。

    小孙氏的这一番说项,在陈氏看来,也不是很不靠谱。

    小孙氏听了陈氏这一番话,则冲着陈氏勾了勾嘴角,神色间颇为感激。

    陈氏便笑着同陈老太太和冯氏道:“你们是知道我的,我是最不屑这些个虚虚名声儿的。况且又是冯家嫂子的旧交,那就更是知根知底了。这么一个伶俐人儿,就算是不能聘来做女先生,时常走动也是好的。只恨我如今守制在家,竟不能出门交际。否则,我倒是很想同这位吴先生说说话儿呢。”

    若论际遇,吴先生是亡夫死后被休回家,陈氏却是自请离家,说不准两人还真有些共同语言呢。

    听陈氏这么一说,小孙氏本来有些尴尬的心思立刻没了。看向陈氏的目光也是愈发的柔和。往日里只听小姑子说这陈氏如何刁钻古怪,任性妄为,今日看来,也不怪她父母兄弟都疼她,实在是个可人疼的呢。

    这么想着,小孙氏又听陈老太太笑道:“蕙姐儿的话也是。好不好的,我们未曾见过,也不知道内里究竟是怎样个情形。倘若听外人言三语四,反倒不好。还是劳累冯家嫂子带我们娘儿们登门拜访一次罢。就算不能聘做西席,大家彼此多一门往来交际之处,也是好的。”

    小孙氏闻言,自是欣然笑应。

    这便是陈老太太的处事周到之处了。不论这吴先生好不好,总归是小孙氏的旧交,就算是看着冯氏的颜面,也不能立刻就回绝的。况且正如陈氏所说,真正四角俱全的女先生,也轮不到他们陈家来请,早奔了侯门公府去了。

    见面详谈一番,倘若这位吴先生的心性为人真如小孙氏所说,他们陈家聘了这位西席,倒是占了好大的便宜呢。倘若心性不好,只见这么一回,倒也无妨。

    过几日后,陈老太太果然命冯氏备上表礼,到那吴先生家中拜访一回。一时家来,又对那吴先生赞不绝口,只说她“果然是知书达理的小姐,人也和气”,“真不知道她婆家是抽了哪门子疯,这样的媳妇儿,哪有不好的”。因命冯氏即刻下帖子请了吴先生来家教女孩儿们读书,又向冯氏笑道:“得亏了你嫂子想着咱们,才得了这么一位好先生。改日得了空,邀你嫂子家来吃饭,可得好生谢她一回。”

    冯氏笑应,又说道:“这位吴先生人品学问倒是再无不妥的。只可惜命太薄,摊上了那样的婆家。娘家没了人,也指望不上。还好遇见了老太太这样开明,不计较她是被夫家扫地出门的。否则她那日子且不好过呢。”

    陈老太太闻言,摆了摆手,长叹一声道:“世间事,哪里那么多十全十美的,总归不如意处十之八、九。咱们既遇见了,能帮上的,便拉扯一把,也是咱们的好处。”

    又吩咐冯氏立刻准备出客居教书之所,想了想,因说道:“既然吴先生的娘家只有一位老母,不如也下帖子请了来。否则,叫她们娘儿两个别居两处,骨rou分离,我也不忍心。”

    冯氏闻言,含笑应道:“这便是老太太的慈心了。我竟再没想到这些个。”

    说罢,连忙吩咐下人预备屋舍、衾被等。陈老太太便笑道:“也不算是想的周全。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

    正说话间,陈氏因听说母亲和嫂子访客家来,立刻带着大姐儿、二姐儿过来上房打探消息。闻听那吴先生性情和顺,知书达理,家中意欲聘了她做西席,抚掌笑道:“这便再好不过了。早一日聘了先生来,家中女孩儿们便能早一日读书。我也能轻省一些。”

    陈老太太闻言,笑嗔着陈氏道:“就你图受用。我和你嫂子辛苦奔波一日,也不见你端一碗茶来我们吃。白疼你了。”

    陈氏闻言,忙扬声笑命家下奴婢端茶来,亲捧与陈老太太,笑嘻嘻的道:“母亲吃茶,母亲奔波辛苦了,且叫女儿为您揉肩捶腿,发散发散。”

    言罢,起身绕到陈老太太身后,替她揉捏起肩膀来。陈老太太故作享受的眯了眯眼睛,开口吩咐道:“再用些儿力,再往上点儿……”

    冯氏在旁笑了一回,转头向大姐儿、二姐儿道:“家中请了先生来教你们读书,你们可要认真苦读,莫辜负了老太太和你母亲的心意。”

    大姐儿、二姐儿闻言,乖乖的点头答应。二姐儿想了想,因笑道:“也多谢舅母费心张罗,我们一定好生读书,不叫家里白花束脩。”

    冯氏听着二姐儿颇为体贴的一句话,心中熨帖不已。仍笑向陈老太太和陈氏道:“我瞧着二姐儿倒是比从前懂事伶俐了。虽然话少了,但行止有度,比一些大孩子还强些。”

    二姐儿闻听冯氏称赞,面作羞涩的勾了勾嘴角,低头不语。

    陈氏听了冯氏的话,却笑道:“也不知怎么了,以前说说笑笑多伶俐个孩子,自打那死鬼死后,话也少了,人也安静了。有时我瞧着她,都不大像我那二姐儿了。”

    二姐儿闻言,不觉心下一惊。

    陈老太太与冯氏不明就里,只以为二姐儿是骤然失怙,且经历了赵家灵堂上那一番大闹,有些惊到了。心中顿生怜悯之情,因叹道:“也怪不得这孩子。家中骤然生变,便是大人也有好些缓不过来的,何况是幼龄稚子。”

    陈氏闻言,不免又想起在赵家多年的腌臜事儿,因想到赵老太太和赵家二房在灵堂上也不消停的举动,更是柳眉倒竖,口中咒骂不止。听得陈老太太连连皱眉,忙开口阻道:“小孩子跟前儿,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这爆炭似的霸道性子也该改改,总是这么着,将来有你的苦头吃。”

    陈氏闻言冷哼,不以为然的道:“想那么些做甚么。我如今在家,有爹妈哥哥宠我,我能受用一日且受用一日。待到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也不过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怕个甚么。”

    言罢,不欲纠结此事,仍开口问吴先生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甚么时候来家教书,家中客房和教书的地方可都预备妥善了,待吴先生来那一日,须得预备一桌好席面管待了。又说“既然请先生的束脩和笔墨使费从公中出,那这顿席面便由我请,还请妈和嫂子别推脱了,这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陈老太太和冯氏见陈氏真心如此,且知陈氏嫁妆虽不甚丰厚,倒也不难于此,略思忖片刻,便笑着答应了。

    三日过后,吴先生带着老母应邀而来。陈氏果然预备了一桌丰盛的席面管的席面管待了,冯氏则张罗着家下仆婢帮衬吴氏母女安置下来,见吴氏母女只带着两个粗使的小丫头过来,又拨了两个婆子和两个丫头在屋里照顾。

    吴家太太既知女儿是被陈家聘了来教女孩子们读书,虽前些日子见过一面,仍旧担心主家不好相处。如今且见陈家上下一应准备十分周到,心下一块石头落了地,拉着陈老太太的手淌眼抹泪儿的道谢。

    陈老太太见状,少不得握着吴家太太的手笑道:“家中准备的匆忙了些,若有甚么不到之处,只管告诉我,或者告诉老大媳妇也是一样的。”

    又说道:“既到了咱们家,便是一家人。千万莫拘束了才是。”

    如此这般殷殷嘱咐了好几句,又见吴母与吴先生面上微露疲乏之色,因笑道:“今日这一番折腾,想必也累了罢。暂且安歇一日,有甚话,明儿再说罢。”

    吴氏母女闻言,不免含笑道谢。起身将陈老太太等人送出房中,这才回转。

    吴家太太打量着屋内的一应陈设——虽不十分奢华,却也清幽雅静,一见便是认真收拾过的。因笑向吴先生道:“你这位东家倒是有心的人,真没想到她们能体贴至此。你可要好生教导这府上的女公子读书。莫要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吴先生含笑应了。正要开口说话,早有小丫头子用大铜盆盛着热腾腾的清水过来,另外一人则捧着盥洗之物,服侍吴氏母女二人梳洗安置。

    吴家太太又趁着泡脚的工夫向陈府的小丫头子询问府上的规矩旧俗,那小丫头子乃是陈府的家生子,生的聪明伶俐,所以才被拨到这里服侍贵客。如今听了吴家太太这般询问,又早被陈老太太叮嘱了好些话,便笑道:“好叫老太太得知,我们陈府比不上那些公门侯府的规矩大,老太爷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又都是再和气不过的人,小大爷如今上了十一岁,要进学读书,只在外院儿住着,每日只晨昏定省方来后宅。所以平日里只有老太太、太太、姑太太和三位姑娘在家。姑太太亦是孀居,性情爽利的很,是最爱说爱笑的。如今只和老太太念佛祈福……”

    吴家太太和吴先生听了这么一席话,不觉相视一笑。

    一时小丫头们伺候着梳洗毕,又服侍二人安置休息。一夜无话。

    至次日一早,将将过了五鼓,吴氏母女早早便起来梳洗过。坐在房里闲聊了一会子,用过了早膳,便有小丫头子引着吴先生至教书之所。

    彼时陈婉和大姐儿、二姐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小书房内,瞧见吴先生缓步行来,立即起身问候。吴先生一壁含笑让座,一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三个女娃。

    只见两个大些的不过八、九岁年纪,一个容貌清秀,气质和婉,一个柳眉凤目,温柔标致,小一些的不过四五岁年纪,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因府中才做了冬衣,三人穿的衣裳都是同样的料子同样的款式,只不过衣襟儿衣摆处绣的花色并不相同。

    吴先生便是一笑,先同三位女学生聊了一会子,得知三人虽从未进学,但陈婉平日里跟着哥哥,也略识得几个字。倒是大姐儿和二姐儿,因年纪尚小,且在赵家时不得家人看重,当真是一字不识。

    吴先生心中便有了成算。仍笑着吩咐三个女学生翻开书案上的《三字经》,领着三人诵读了几遍,然后意思浅显的讲解一番。

    吴先生自幼乃是吴父充作儿子教养的,此前亦从未担任过西席一职,并不知道寻常的女先生是如何教导女孩子读书的。只不过学着父亲的样子教导讲解,又手把手的教导三个女学生如何握笔,如何伏案,如何书写,见三人学的似模似样了,又命三个女学生照着字帖临摹大字。

    因三人此前毫无基础,短短头四句话,便耗费了吴先生一整节课的时间。

    吴先生便也知道了,陈婉因年纪大些,此前亦有过耳目濡染,记得便快一些。二姐儿年纪虽小,大抵天生伶俐,虽手小略有握不住笔,几篇大字下来,纵使笔锋无力,但细微勾折处略见风骨,倒也临的像模像样的。唯有大姐儿,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尚小,还是脑子略笨,进度上倒是不如姊妹们了。

    吴先生心中有数,面上却是不显。一时临过了大字,便有小丫头子来传上房摆午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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