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生意?”
这小少年,还真有意思。
“不知道。没想好。”
荣娇摇头,要是想好了,就不这么为难了。
“哦……这做生意,说起来简单,真要做好也不容易。”
玄朗语气温和:“你年纪还小,正应该多学修身,商之一道,过几年也不迟。”
这个年岁,正是勤学苦练的时候,从商么?玄朗内心不是太赞同,他倒不是看不起商人重利地位低,予他来说,钱财商帛乃国之动脉,重要得紧,断不会瞧不起铜臭,只是小小年纪,满脑门子的想做生意,他却是不赞成的。
“谢谢你。”
荣娇知他好意,不过她又不是真正的少年,习武从文,将来可以从仕从军,对她来说,银子最真实,更是自己应该谋划,为之努力的。
而且玄朗这番语重心长的话,令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看玄朗的年纪也不是很大,最多也就二十左右吧?跟池家大哥池荣兴的年纪差不许多,说话的语气与神态却有种老成持重长辈的感觉。
以前隐约有印象听说有种人天生就让人有好感,令人放心,她以前没接触过,笃定是象自家二哥那样的,今日偶识了玄朗,才知道这世上确实有人能让人见之生好,如冬日的暖阳,丝毫生不起排斥之心。
就比如她今天虽被流氓混混追,却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也不是非需要玄朗的解围,应他之邀,不但跟陌生人走,还吃人家的饭,喝人家的茶……
这些不太正常的行为,因玄朗这个人的存在,一切都变得再自然不过。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还是有为难之处?”
玄朗见他只顾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端详着自己不说话,不由轻笑,替他再斟了一杯茶。
“不是,你说的对,不过我需要比较多的银子,目前来看,做生意是我唯一能想的最快达成目的的方法。”
荣娇不觉得坦承自己缺钱有什么不对,她若是坐拥金山银山,自己能当家作主,对银钱的需求也不会迫切了。
缺钱?
玄朗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狭长的凤眸快速地扫了荣娇一眼,头上是雪缎豆沙绿束发带,身上是同色的豆纱绿雪缎外袍,领口处露出雪白的淞江细棉布中衣,腰间没束带,用青碧色的丝绦松松地围了两拢,脚下是青碧色薄底的牛鼻子短靴,除此外,年轻小公子惯常用的荷包玉珮等饰物,通身上下没有一件。
打眼一看是简单朴素,不过,以玄朗的眼力自能看出他身上的衣料可不便宜,天南府出的上等冰雪缎,夏天穿上再凉爽不过,但产量不多,普通家世可穿不起。
要有钱,还要有地位。
穿着价值百两银子衣料的小少年,拧着眉头,认真地说自己缺钱,要赚很多银子,所以要做生意,看铺子看到南城门一带了……玄朗有些想笑。
“家里给你多少月例?”
“二两。”
荣娇低声回道,没好意思说二两银子还经常拖延着不给。
真不多……
玄朗又问:“你在书院还是族学读书?”
这般年岁正是好面子的时候,若在书院读书,难免要与同窗来往,二两银子确实不够。
“都不是。”
她不上学。
“……读的是家学?”
若是家学,一起读书的就是自己家的兄弟,花钱的地方并不多。
“也不是。我不上学。”
因为我是女孩子。这后半句的解释当然不能说出口。
不上学?
“只习武术?”
玄朗眼中闪过轻轻的愕然,他还没见哪家象这般大的孩子只练武的,即便重武轻文,书总是要读,字总要认一些的。除非是培养死士,才会专重武之道。
荣娇继续摇头,“不是,是哥哥闲暇时教的……总之,今天谢谢你了。”
玄朗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了然,这小孩儿,身世上或许有些为难的隐情,是哪家府上的庶子或外室私生子?
他脑子转了又转,没想到大夏有姓楼的名门世家,楼姓少见,倒是西柔,楼乃国君之姓,是最尊贵的王族姓氏。
“可想好要做哪种生意?”
他清浅的声音中掺入了几分温和,想到自己的身世,看荣娇的眼神也多了丝怜悯之情:“或许能帮你出出主意。”
“没有。”
说起这个,荣娇面露沮丧之意:“我只有二百两的本金,先时中意大正街的铺面,太贵了……这才想到南城来看看。只听人说做生意要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到底能做什么还没想好。”
玄朗的气质很矛盾,明明看上去清浅峻雅,却气息温和,平易近人,特别是他专注地看着你讲话时,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荣娇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善意,关键是他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后难有见面的机会,有些时候,人们对身边可能与自己有利害关系的人的掩饰与提防,会比对陌生人更强烈,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顺眼的陌生人更能令放下防范之心,说出心里话的原因。
对荣娇而言,玄朗是帮助了自己的人,虽然与他只是一面之识,但荣娇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他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很容易判断。
这两人伴着微微的山风与蝉鸣,喝着茶,闲话着家长,自然又随意,两下的随从却暗自吃惊,玄朗那两个身姿笔挺神色淡然的护卫,内心里却波涛汹涌,差点惊掉一地眼珠子,天!爷这是怎么了?神鬼附体了?对着一个陌生的小孩子,又耐心又温和?
知道他这是凤表不是寻常人,与他建立关系,谋善缘,总不会有坏处,即便自己是女子用不到,但哥哥们将来若有所需,或许能用得上。
池大将军虽简在帝心,但他看重的历来是长子池荣兴,长子持家守业,家族资源偏向池荣兴在所难免,对二哥三哥难免有失偏颇,三哥还好些,有康氏偏爱,但二哥就没人管了,二哥本领超群,但若无大战事,单凭在军中熬资历,二哥何时才能出头?
池家是军中新贵,人脉关系有限,大将军的路子全铺给了池荣兴,那二哥呢?
“可是,二少爷那么厉害……再说,那玄朗公子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也没多少出奇之处……”
栾嬷嬷表示这个理由不太能接受。
荣娇微带涩然地笑了笑:“嬷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二哥是厉害,荣娇毫不怀疑自己哥哥的能耐,不过,她却不再是傻傻的闺中小女子,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哥哥马上步下功夫好,就一定会傲视群雄,平步青云……
乱世出英雄,太平年间,武将不以英勇授将军。二哥为人耿直,不善交际,又是不受重视的池家第二子,大哥那人,心眼小,又自负薄凉,不是个能容人的……对比自己小三岁又样样出色的嫡出弟弟,很难相信他会喜闻乐见兄友弟恭……
以梦里的情境看,大哥对他的亲兄弟亲妹妹着实无情,就算不说梦里的上一世,就这十三年的现实,荣娇也看不到池荣兴对自己的任何善意。
“姑娘,您真想好了,嬷嬷不会再拦着,但凡事三思而后行,从坏处想,如果事发暴露,如果玄朗公子不可靠,如果夫人要大义灭亲以正家风,您要怎么办?”
说一千道一万,她不是不同意,就是觉得风险太大,要命的事,万一露了馅……这比翻墙头私自偷出府严重多了!
“嬷嬷,你觉得没有这些事,池夫人就没惦记着大义灭亲吗?”
荣娇冷然反问,从小到大,她循规蹈矩不争不抢逆来顺受,只会时刻自省讨好亲人,得到的又是什么?
爱她的,不管她是好是坏,一直是爱的;不爱的,任她如何跪添,依旧一心想要她死,既如此,又何必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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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清雅的棋室中,一道俊逸秀灼的身影正跪坐在棋案前自弈,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一只闲闲地搁在大腿间,一只食指中指时而挟起白子放在棋盘上,时而拈黑子应手。
室内幽静无声,只闻轻微的棋子落盘的脆响声。
那双手,Jing致如玉,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节劲如竹,古雅天成,仿佛时间与权力打造的魔力之掌,只手间可指点江山,摘星落日。
不知过了多久,弈棋人盯着盘面,眉宇间泛起一丝无奈,又是和棋!自己想赢自己或输自己,还真是不容易!
“岐伯那里,安排好了?”
清浅的声音响起,自弈的棋者站起身来,露出玄朗的那张俊脸,不同的是,这张面孔冷峻而威严,与荣娇熟悉的那幅温和面孔差之甚远。
“是。”
先前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阿金恭敬地回答道。“已将小楼公子的形容样貌吩咐下去,岐伯会坐镇那里,随时恭候小楼公子。”
玄朗负手站在窗前,眺望着夏暮初秋的风景,台子搭好了,就看那孩子怎么跳了。还真一点期待呢。
“公子,属下不明,能否请公子解惑?”
阿金真心不明白,主子是何等的人物?居然会对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人儿这般上心?
反常!忒反常了!
虽然主子的行为,从来不是他这个做属下的能理解的,不过做为公子的心腹,他还是有必要虚心请教,以辨识这个莫名其妙的小楼是否存有歹念,是否是幕后有人Cao纵,或许会给主子带来危害……
嗯?
玄朗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阿金的心就一哆嗦,硬着头皮道:“公子,属下想查小楼公子的身份底细,请公子恳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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