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觉得自己有一万句脏话想出口,但脑子里和心里都不能去想,憋得她犹如困兽一般,急需一个出泄之处。“既然赵大姑娘想听,那我就献丑了。”抬上来的鼓极大,红漆金环,上面刻着一个萧字。老太妃眼神一厉,不虞地看了镇南王妃一眼。镇南王妃也有些惊讶,用眼神询问自己的侄女。赵芙先前丢了丑,如今一门心思想拉人当垫背的,压根没有注意到镇南王妃的脸色。“石榴姑娘,请吧。”所有人都看着谢姝拿起了鼓槌。这种鼓重在鼓槌,一上手便知。“咚咚咚”鼓声初时沉稳有力,一声声直击人心,进而慢慢急促,如同蓄势待发,最后如迅雷之势,仿佛裹挟着千军万马奔涌而来。众人看着那击鼓的少女,皆是震惊。此时的谢姝已至忘我之境,她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战鼓,像是在宣泄自己内心所有的情绪,层层递进直至酣畅淋漓。一鼓终了,久久回音。老太妃激动地站起来,眼中已有泪光。“……竟然会这个……”谢韫问:“太妃娘娘,这鼓声是何意?”“这是三通鼓,是大军开战之前的进攻鼓,谁教你的?”老太妃问谢姝。谢姝回道:“澜城善鼓者众多,其中不乏从边关归田的伤残之人。”“原来是这样。”老太妃感慨着,然后坐下。“这种鼓声我多年未听到过,想当年老王爷还在时,他闲暇之余最喜亲自打鼓,这鼓就是他生前用过的鼓。”这下赵芙的脸色都变了。她下意识朝镇南王妃看去,不意外看到镇南王妃略带责备的目光。“太妃娘娘,芙儿不知这鼓……”“罢了,今日能听到小石榴的这三通鼓,也算是值了。”这话在赵芙听来,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她不敢对老太妃生恨,自是把所有的怨都迁怒给了谢姝。“石榴姑娘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看来我还真说对了,澜城果然人人善鼓,便是三岁小儿也是如此。”“赵大姑娘说的不错,澜城确实人人会鼓,我更是从小听鼓声长大,三岁时我就会三通鼓。”“会打鼓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这声音来自赵芙的堂妹赵芸。老太妃脸色淡了下去,忽然朝谢姝招手。“我乏了,小石榴过来扶我一把。”一时之间,羡慕嫉妒的目光无数。谢姝半低着头,上前搀住了老太妃。……一出揽月楼,热气迎面而来。老太妃嘀咕了一声,“这大热天的,怎么如此喜欢折腾?”这话应是在抱怨今日的诗画会。原本谢姝也应该觉得热,但她此前身心皆凉,眼下离了萧翎的视线,竟有种重见天日,再次活过来的感觉,险些喜极而泣。“小石榴,我怎么瞧着你有些怕翎儿。”谢姝听到这话,记起方才她上前扶老太太时,原本以她所在的位置,应该是要从萧翎身边经过,她却绕到了另一边,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小动作被老太太瞧了去。“世子爷是尊贵人,小女不敢接近,怕招来误会。”“你这孩子,有时候也不必太过拘谨。”老太妃语气略显无奈。“翎儿对谁都冷冷淡淡的,看着确实不太好接近。其实他原本最是顽皮的性子,我院子里的那株梧桐树他小时候可没少爬。”人家数落自己的孙子,谢姝总不好跟着附和,只好干巴巴道:“世子爷那般稳重之人,还真看不出来。”老太妃“扑哧”笑出声来,“是不是看不出来?外面都道他温和稳重,最是一个懂规矩的。谁能知道他小时候皮得很,一刻也坐不住。你猜这个时节,他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谢姝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到。“他呀,最喜欢抢下人的活计,满王府的到处逮知了。”老太妃说着,笑声大了许多。笑着笑着,她脸色渐渐黯淡。“自打他的双生兄长去世后,他就变了。”原来萧翎还有一个双生兄长,这事谢姝还真不知道。她安慰老太妃,道:“太妃娘娘,都过去了,您千万别太伤心。”“我早就不伤心了。你是个好孩子,我也就和你念叨几句。翎儿他母妃生他时差点送命,也无法再孕育子嗣,因而对他并不亲近。他如今这般冷情,我瞧着实在是心疼。我就是想让你也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见了他也不用再害怕。”谢姝低头作乖巧状,心里想的却是她不需要知道萧翎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的问题是萧翎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这才是最要命的。一个人若是连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都无所遁形,所思所想皆被他人全部窥知,该是何等恐怖之事,让她如何能不害怕。
“翎儿心思重,但却心细孝顺。我年纪越大,嘴反倒越馋,前些日子我想吃青梅凉果,便是身边侍候的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那孩子是怎么瞧出来的,居然亲手给我弄了来。”这不是心细,这是会读心哪!谢姝听着都想哭了。比起这逆天的读心术,她的透视眼简直是全方位被碾压。同样是金手指,萧翎的却比她粗太多。她突然想起那个梦,隐约有个猜测。莫非九年前萧翎也被同样的雷劈过?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梦中的少年萧翎约摸十四五的样子,算时间也对得上。而且梦中的场景很是熟悉,与她被雷劈的那一日一般无二。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们不仅同时被雷劈,还让她多年后梦到了对方被雷劈的情形。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我有消渴症,翎儿最是上心,天天盯着我,生怕我忍不住乱吃东西伤了自己的身子。前几日我偷偷藏了一块荷花酥,也没想着吃,就想着馋了的时候闻上一闻,却不想那孩子知道了,愣是给收了去。”荷花酥?谢姝更想哭了。老太太啊老太太,您可知您孙儿是如何知道你藏了荷花酥的吗?全都是因为我啊,是我的心声告诉了您孙子。您说说,这还不可怕吗?老太妃越说越上头,恨不得把自己的孙儿夸出一头花来。“不是我自吹,这阖京上下再也找不到比翎儿更心细孝顺的孩子,你千万别对他有什么误会。”谢姝:“……”萧翎会读心术,他全身都是心眼子,谁敢误会他,又有谁能让他误会。“太妃娘娘说的是,世子爷确实是难得的孝顺之人。”“正是如此。”老太妃笑眯了眼,面色更加慈祥。远远就看到梧桐院的那株梧桐树,树叶繁茂形同大伞,在地上投下一大片荫凉。树干粗壮,需两人合抱。谢姝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小时候的萧翎是如何在这株树爬上爬下的。她将老太妃送回屋,老太妃并不急着放她离开,而是备人送了茶水点心进来,一个劲地催着她喝点吃点。盛情难却,好意难拂。屋子里已是无比凉爽,却还有那手执着团扇的丫头侍候在她身边替她扇着风。老太妃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声问王嬷嬷。“还是小丫头惹人喜欢,你瞧瞧小石榴这红扑扑的小脸蛋,像不是开着的石榴花儿?”王嬷嬷也跟着笑,“太妃娘娘说的极是,石榴姑娘真是人如其名。”她们以为自己声音小,但耐不住谢姝坐得不远还耳朵尖,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听了去,还要装做没听到的样子。喝了茶,吃了点心,她起身告辞。王嬷嬷送她出去,一直将她送出院子。出了梧桐院,为免遇到聚仙阁的那些人,她故意挑着偏僻些的路走。行至无人之时,方才停下来喘口气。她往身上一摸,取出萧翎送自己的那本书。这是一本手抄书,并非印制而成,且墨迹新鲜,应是近日之作。书中字体力透纸背,铁画银钩,锋回笔转之中又隐有飘逸飞舞之感。对于抄写此书之人,她隐约有了猜测,也猜到了对方为何先送gui再送书,怕是不满她将自己当成了许愿池里的大王八。事已至此,无法再弥补。她难免垂头丧气,捏着书的指关节都泛了白。这时不远传来动静,有人不停喊着“大姑娘”三个字。她忙站起来,原本想着避开那人,不想那人一眼看到了她,万分激动地跑过来,等看清她的模样后眼里的光又黯了下去。“奴婢见过石榴姑娘,不知石榴姑娘可有见过我家大姑娘?”这人是白蓁蓁的丫头,好像叫红豆。谢姝摇头,“我未曾见过你家大姑娘。”红豆闻言,神情越发焦急。“大姑娘,大姑娘这是去哪了呢?”谢姝不想多管闲事,但既然遇到了,少不得要问上一问。却原来是众女出揽月楼后各走各路,白蓁蓁向来体弱,有些受不住暑气,便让红豆去找府里的管事要一抬软轿。谁知红豆要了软轿回来后,树荫下却无自家姑娘的踪影。她以为自家姑娘怕是等着心急,许是自行回了聚仙阁。不料她回到聚仙阁也没见着自家姑娘,一问别的姑娘都说没看见。这才有些慌了神,赶紧又出来寻找。“奴婢找了一圈也不见人,我家姑娘身子本来就弱,万一中暑了该如何是好。”白蓁蓁那么大一个人,肯定不会乱跑。“莫急,你家姑娘不会乱走,想来不知是哪里又歇下了,你回去多找个几个帮忙着,应该很快能找到。”“奴婢这就回去找人。”红豆屈身行过礼,转身去找人。谢姝右手搭着凉棚望着天上的太阳,沮丧地想着不知明日还能不能见到,一时之间无能为力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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