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滚烫的砂锅,慢慢往堂屋过去。
大约是见到宁淑回来,外人都已告辞了。宁家如今就宁老爷子、舅舅宁沛、舅母张英陪着宁淑坐在堂屋里。表兄宁有信搬了个小板凳正坐在堂屋门口,见到阿俏就跳了起来。
阿俏小心地将砂锅放在桌上,淡淡地对宁淑说:“……娘,外头寒气重,你喝口热汤,再和……舅舅舅母谈事儿。”
她以前管宁沛叫“阿爸”,管张英叫“妈”,如今可得一一改过口来。
只这一声,宁沛的脸色已经黯然。阿俏一瞥眼,舅母张英看上去已经要哭出来了。
阿俏转身离开,听见外祖父宁老爷子在堂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宁有信则跟着阿俏到了堂屋口,终于没说什么,一跺脚就转了回去,继续听父母和大姑说话。
阿俏自回厨下去收拾,不久就听见堂上争执起来,急脾气的舅母终于还是忍不住高声说:“大妹,不是我说,你当初把阿俏放在我们这儿,我们不说什么;你生下侄儿进阮家门那年,若是就把阿俏领走,我们也没什么好说。可是如今阿俏养到十五岁,出落成这么个能干懂事的大闺女,你这会儿站出来了,说要将闺女讨回去……”
下一刻舅母就哭出了声儿,“……你当我们夫妻是什么啊?”
阿俏双眼也忍不住热了起来。
宁淑在堂屋里又说了些什么,大约是向舅舅舅母解释省城的情形,说她将阿俏带到省城,能够给她更好的生活。舅舅有些不忿,与宁淑争了几句。最终还是宁老爷子发了话,将阿俏叫了去,要阿俏自己做决定。
晚间,阿俏卧在自己房里,睁着眼直直地望着雕花木床的床顶。
早先母亲宁淑那种志在必得的态度有点儿激怒了她,可是现在想想,母亲的想法也能叫人理解:宁淑如今已经在阮家完全站稳了脚跟,又是在省城那样的地方,哪怕是要给阿俏寻个归宿,也比在浔镇这样的小地方要便宜许多。
而且宁淑反复向阿俏提起“见市面”这三个字。阿俏承认,上辈子她之所以跟着母亲去了省城,这三个字功不可没——她的确曾想走出这世代所居的小镇,见一见更大的天空;可她也从来没想过,外面的人心,比她所能想象到的,更复杂,更险恶。
这时候卧房门上轻轻敲了两声,舅母张英拉开门,一闪身进来,低声问:“阿俏,睡着了吗?”
阿俏赶紧支起身子,叫了一声“舅母”。
舅母过来,在阿俏榻旁坐下,悄声问:“阿俏,你可想清楚了?”
阿俏摇摇头——
她心底早有决定了,只是却不愿当着舅母的面说出来。
“好阿俏,舅母其实……不是想拦着你们母女团圆。”舅母低着头,坐在离阿俏较远的地方,轻声说,“只是舅母总想着阿俏长这么大,还从没出过这么远的远门……”
说到这儿,舅母的说话声儿又开始打颤。
“又想着你一下子成了旁人家的女儿,家里亲戚怎么待你,下人们又怎么看你,会不会因为你是小镇上长大的,就觉得你没见过市面,欺负你……”
阿俏听得出了神。
这些话,上一世舅母大约也说过。只是那时她并未在意,直到今日,她一字一句听在心里,才觉出眼前这位舅母全心全意,每个字都是在为她考虑。
上辈子她到了阮家,的确是被人当成了乡下来的土包子,当了好一阵有名无实的“三小姐”,吃了不少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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