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眼尖的,看得捧珠缺个小指,竟叫了一声。其余两个听得,也都凑上来看。
桂姐见这三人恁得无礼,忙挡住捧珠,瞪那些媳妇。那惊叫的讪讪笑着,说是自家冒失,张娘子原谅则个。捧珠说了句“无妨”,又让桂姐去取筷来。
那大儿媳妇见捧珠人物齐整,心中痒痒得紧,没几时就问起指头的事。捧珠只说是逃难时遇到恶霸,拿刀砍人,自家用手去护,竟削掉小指。那媳妇听得咋舌,直骂强人可恶,又说捧珠可怜,少了指头,又嫁个干瘦鬼,捧珠只作没听见。
二儿媳妇听得桂姐要寻个郎中买药,给捧珠贴脚,便瞄了眼那小小金莲,赞道:“这等小只,嫁咱镇上首富都够,家里有田有牛,还有几个长工,当个地主娘子,可不比在酒楼做账房婆娘的好”。
又瞥见小九一副干瘦身板,便叹道:“唉,你若不是缺个指头,怎落得这样。不是我说,张官人这等身板,路遇强人可不得吃大亏”。
那桂姐听得不悦,插嘴道:“我家官人虽然清瘦,脑瓜灵,心又善,从不对娘子说重话,咱南县谁人不夸”,捧珠忙止住她,笑道:“桂姐嘴快,各位姐姐别和她计较”。
又说:“我若不是这双脚,早和官人进了镇子,哪能如此拖累他。这脚小也得看长在谁上,我一个饭馆帮佣的,生着这脚,倒是个麻烦”。
大儿媳还未说甚,二儿媳笑道:“张娘子竟说傻话。这等小脚谁人有得,若我家妮子缠成这样,早被媒人踏破门槛,最差也嫁个家有田产的,整日在绣房里享清福,哪用得上走路”。
三儿媳也道:“是哩,每日在内室,只守着翁婆官人,穿得绵,吃得rou,可不就是神仙日子。哪像我们这些大脚,甚么重活都干,稍抱怨几句,我家那个就骂我作耗,不是小脚,还妆疼作甚”。
又说:“我只恨娘家没钱供我养小脚,才受一辈子苦。若有小脚,不干田间物什,不受风吹雨淋,别说一个小指,十指没了也甘愿”。
捧珠见这几人和自家不是一路,只得笑着转过话头。又说那老丈是见小九疼惜女娘,才请来做客,不晓得是甚么缘故,那大儿媳笑道:“怪不得哩,我家翁公在老家有个胞姐,和翁公最亲,却嫁了个浑人,日夜挨打,没几年就亡故了”。
“翁公那时还小,亲眼见得胞姐惨事,最恨男子虐待女娘。我家那个和两位叔叔,都不敢打我们哩,顶多嘴上骂骂。噫,能嫁进牛家,也算我祖上积福了”,又说:“我家还是第一次接待生客,定是张小官真心疼你,才使翁公发了善心”。
捧珠笑笑,又闲话几句,都困觉去了。等屋内只剩自家三人,小九便道:“我先前只知酒楼事物,竟不晓得外间战事,今日被那老丈一说,心里惭愧得紧”。
捧珠劝道:“外间战事,我们小民只能干眼瞧着,哪有甚么法子。若不是东家全家女娘,李秀才又有功名,早被拉去战场。楼里各个伙计,家里贫寒的,谁没个上战场的兄长,若是有一百两银,才能混过一时哩”。
“别的不说,只说胡婆婆。那胡大儿不是胡家大儿,他家真大儿九年前损在黄天荡,胡婆婆哭了半年,只晓得将二儿唤作大儿,那二儿也应了,又养了几年,才缓过来,却痛得紧了,忘了自己生过两个,只记着大儿没有从军,还陪着她哩”。
“那黄天荡也是惨烈,韩将军将金四太子困了四十八天,却被jian细指出暗路,那金人一夜凿渠三十里,逃到建康,又有jian狗教导法子,在镇江大败韩将军,才逃回北面。胡婆婆本以为大儿得胜回来,最后却连尸首都没见着,两只眼都哭得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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