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如在油锅里滚过一遍,火烧火燎坐不住,后来索性一挑帘子,到院子里去了。
外头已经落了一指厚的雪,空中还在纷纷扬扬地下,天地都是苍茫一片。贺言春在雪地里站了半晌,把自己冻成一根铁硬的冰棍儿,方才好受了些。
他一方面觉得无地自容。自己定是中了邪,竟对三郎冒出这些龌龊想法来,简直同禽兽一样。
他想,当日在常平城时,三郎受了郭韩欺侮,自己嫌恶郭韩,恨不得砍死他,谁成想,现在自己竟和那下流胚没什么两样了。
另一方面,一个声音却在心里反复地说,三郎若是他的,该多好啊。
贺言春绝望又向往,在雪地里反省了许久,才带着一身寒气,垂头丧气地进了屋。一进门,就见他家三郎正在被子里瞎扑腾。
原来方犁被他拿被窝盖住了脸,生生闷醒了。他把被子揪扯下来,露出脸透了口气,看到贺言春站在一旁,含糊着问:“你怎么在我房里?”
贺言春心里有鬼,答不出话,痛苦地想,他果然嫌弃我了。难道他晓得我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了?……恨不能逃出屋去。
方犁问是问了,却并没有听他回答的意思,只嫌灯光晃眼,把脸转往里间,嘴里咕哝道:“还不睡?快吹了灯上榻来。”
贺言春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转念又羞愧交加,想到三郎是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若知道了他刚才动的那些念头,不知要怎么生气。
心虚地站了好大一会儿,看到桌旁衣服,才想起自己呆在这里原是为了改衣裳,忙坐到灯下,拿起剪子,像是为自己辩白一般,道:“你先睡,我把这衣服改好了就来。”
方犁本已迷糊着要睡着了,听了这话,却又清醒两分,扭过脸来看他。果然见贺言春凑着灯光拆衣裳,旁边还有个针线筐儿。
方犁便嘀咕道:“这般多事!丢着明儿缝罢。”
贺言春头也不敢抬,只说:“你睡你的。”
方犁已是合上了眼睛,嘴里却轻声咕哝道:“这般贤惠,嫁了我罢!”
声音极小,贺言春却是听得浑身一震,抬头看他,却见这人已经呼呼大睡,大概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屋里寂寂无声,灯花偶尔噼啪一声,清晰可闻。贺言春看他睡得无知无觉,这才轻轻道:“……好,好啊。”
说完自己脸红了,做贼似的看看四周,只觉得口干舌燥,又羞又愧。顿了好一会儿,才强自收敛心神,低头去缝衣裳。缝一阵,又停下来出一会儿神。
在大雪纷飞的深夜里,贺言春坐在方犁房中,忽然想起他们初相识时,在河岸边过的那一夜。
那天早上,他在河边叉鱼,看方犁拄着棍子,慢慢走到坡上废宅里去了。他守着水里的游鱼,不放心方犁一个人上去,不时回头看。有一次回头时,就见半山坡上,树下一个小小的人影朝自己挥着手。
如果说此前贺言春对“家”还毫无概念,那么,水边的那一刻,他模模糊糊生出点念头,觉得这辈子要是有间屋子,有人守在那里牵挂着自己,大概就死而无憾了。
如今他想起那废旧的荒宅,想到树下的身影,那天早上的一点心思膨胀开来,变得具体起来。那个叫作家的地方,有牛有羊,有狗有马,还有个最最重要的人。他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一面觉得自己满脑子痴心妄想,一面却又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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