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才道:“京城不比这儿,这个年节白天儿热得透透的,夜里又凉,你光穿两层纱不成,夜里要受凉。”
又道:“夏日里受凉可不痛快,有你熬的。”
不待李敛答,又切切问道:“衣裳带够了吗?”
“……”
定定与他对视,李敛忽感到一阵迷茫。
她仔细回想自己的一生,是否有人问过她出行时衣够否,饭可温。
她攥着这句话四下巡梭,却发现莽莽天地间,无处可下锚。
张了张口,李敛慢慢垂下头,笑了。
待仰起脸,她松开环着的手坐直身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轻柔地道:“带够了,你放心罢。”
这几个字低缓平直,温柔得仿若长夜。
这仅仅丝缕的温柔,让张和才噎住了。
他感到鼻梗发酸,整颗心软和地摊开来,滴滴答答的朝下淌。
他一时梗着嗓子,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片刻,张和才笑起来。
笑貌是一只撕开的破口,他脸上一种悲苦的快乐潺潺而流,遮掩不住地倾泄而出。
人间之事,常你进一而我退一,张和才却从未这般奢想过。
若退三,退十,退千百而终得一,那便也是乐了。
你在千百中进来一步,一步就行。
一步,我也心甘情愿。
这悲苦的乐荡荡流淌,四溢而出,李敛只需伸一伸舌尖便能品尝到。
沉默许时,她忽起身,钻入了这片悲苦中。
攀住瓦檐上的洞,她反手翻开几片瓦,将洞拓大,身子一缩,顺着那钻了出来。
把瓦都安回去,李敛来到张和才身边,抓了那麻绳笑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蹲下来,李敛道:“正好,我有事情要问问你。”
张和才吸了口气,伸手虚招着她道:“你坐下。”
“嗯?”
李敛愣了一声。
“上边儿陡,你坐下,别掉下去。”
“……”轻笑一声,李敛道:“我不会掉下去的。”
张和才抬手按住她的肩,“我的姑nainai,你可坐下罢。”
李敛笑道:“哟,蹲着就能涨一辈,那我站起来你不得叫我祖宗。”
张和才好像忽然之间笨嘴拙舌起来。
见他一副很头大的样子,李敛嗤嗤笑出声,终于顺着他的劲儿坐下了。
再吸了口气,张和才道:“你打谱问什么事儿?”
李敛道:“张和才,那天夜里你拿走了一封信。”
“……”
她问道:“你把信藏哪了?”
李敛没有说是哪一夜,但二人都清楚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夜。
沉默了良久,张和才低声道:“……你问这做什么。”
李敛淡淡道:“张和才,你把信给我。”
张和才悚然抬首。
他面上怔愣只一瞬便化作了了然,了然里又生出了千百心绪,两极苦乐。
生平第一次,他发觉自己退了千百步,而回头过去,竟也在那暗夜长路之中,进了千百步。
“你要、你为我去——?!”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
李敛打断他。
“那信我原想明日去偷,既然你今日来了,那便今日也行。”
她道:“张和才,你莫不是以为杀了两个紫衣狗,再缩起自己的头,事情就永远了结了罢?”
“……”
张和才的手紧捏着她的肩,唇舌哆嗦着低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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