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没事,许是路上耽搁了几日,总会来的。”
掌柜道,“三日前,她便来了长安,似乎手头短些银子,去平康坊寻在下借钱……”
他一皱眉,又笑道,“是了,是了,我惹她生了气,她将手头所有银子都还给我,一文都没给自己剩下。”
掌柜又道,“她从平康坊出去后,便再没出现过。至此快六日过去,她恐怕不会再来小店。”
他脸色一沉,复又笑道,“她答应过在长安与我会和的。”
那人在桌前又坐数个时辰。
叶玉棠但觉得视线一动,雕栏之上的影子旋身一闪,闪身藏匿于一个更荫蔽的黑暗处,趴伏在地一动不动。
从那隐蔽之处,但见得一个黑衣人走窗进了那间客栈,不知同他说了什么。
黑衣人一走,那人突然从客栈狂奔而出。
隐蔽处藏匿之人身形一动,叶玉棠视线也随之急追了上去。
·
她时走时停,时而跃上屋顶,时而隐在逼仄角落……为的是看清远处这个人。
那人亦在飞快奔走,从西市到东市,每一个巷弄,每一间屋舍酒倌,他都会入内探访一番,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身材高挑,着灰蓝短打,束马尾的女子?
宵禁前,宵禁后。
从天明,到黄昏。
这背影数日不眠不休,却仿佛不知疲倦。
人人都知道他在寻一个在西市失踪的女子。
有人说,你是说叶玉棠?我听说她三日前被人追入胡人巷,再没出来过。第二天清晨,店主洒扫时在草垛下发现一滩黑血,想是人已经没了吧。
……
叶玉棠有些不解:这些不是八年前的事吗,为何又说是三日前?
这诡异飘荡的视线,领着沿着她在长安城屋脊之上狂奔,停驻十字街转角,从一间酒肆二楼窗户一荡而入,于人群间急速穿行,直至停在楼转角。
男子身影领着一个陌生男子,入了一间雅室。
带领叶玉棠追随他的这道视线似乎轻功极佳,一个闪身进了隔壁雅室,躲在屏风背后,满室酒客竟无人察觉。
旋即,纤指一转,催运内力,在雅室薄墙上灼出一个小洞。
透过那小小洞悉,叶玉棠随那道视线,望向那间雅室,忽地一惊。
雅室之中对坐的两男子,其中一个背朝着她,看不清面貌,听声音只知是个胡人少年。
而这道视线一路追随之人,此刻正向洞悉坐着。
此人正是长孙茂。
是长孙茂,却不是现在的长孙茂。
视线里的他,眼神清澈,面容仍带几分少年气。
尚未加冠……也兴许是蓄发至那时,头发不长不短,只刚刚够束起个小小马尾,不足以挽作发髻,冠不上罢了。
叶玉棠稍作回想,想起从洞庭到雪邦那数月之中,似乎正是他头发最难打理之时。因她自己常束个高马尾,有一日早起顺手,便也这么给他束发。他看着顺眼,往后便都束这么个活灵活现的小马尾。
在雪邦见到他时,头发也是这般长度。
是了……正是十九岁的长孙茂。
那这日,也正是她死去之后六七日。
他不知因什么事着急,一坐下来便问,“你有消息了吗?”
对面那胡人少年摇摇头。
他一拳捶在桌上,埋下头去,仿佛懊丧之极。
胡人少年又道,“这些天,我倒是听不少人说起过……不过你是长安城人,想必你听过的,比我要详尽得多。”
他静静伏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模样极是消沉。
胡人少年叹口气,又道,“有人……我是说有人,前日在西市看见她,满身青筋密布,和剑南道中生蛇蛊的蛇人,起初毒发的模样极是相像。”
那伏趴之人,过了片刻,忽地轻轻颤抖起来。
胡人少年似也觉得于心不忍,温声安慰道,“又或者未必是真的。不过,旁人又说,中生蛇不会立刻死去,会先变成蛇人。旁人还说,蛇人生前执念会无限放大,只恐怕她一旦化身蛇人,必会来寻我再战一场……外面赌场下注都开到天价去了,你若不信这个,恐怕也不会来寻我。我向来钦佩武曲前辈这类女流英侠,心中很是叹惋。你既来寻到我,但请千万相信:一旦我见到她,必定第一个告知你。”
他埋首臂弯之中,声音喑哑,却掷地有声道了句,“……多谢。”
胡人少年思来想去,不免又是一句劝慰,“但我听说江宗主向来憎恶夷狄,尤其是苗人。若她真化身作蛇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我宣战,若让江宗主知晓,恐怕对她不利。你是她最亲近之人,故势必要在她现身之前发现她,将她藏好。不过现下两三天已经过去,你将长安城翻了几个底转天,成夜没合眼,我这‘戴罪之人’也跟着你睡不好觉。我倒还好,不过疲累一点罢了。你这心力交瘁的找,保不齐她还没现身,你便跟着她一道去了。你不如好好回家睡上一觉,也想想,有没有第二种可能?也许,真如另一群人所言,她中的乃是万蛊之毒,生蛇只是其中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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