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氏愕然发现,自己对于鲁四郎的看法,大抵就是任家小姐对于自己哥哥的看法。
甚至于,自己哥哥在她眼里,或许比鲁四郎在自己眼里还要粗鄙不堪。
毕竟从小到大,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跟她出身高门的未婚夫一样,都是云端上的人。
而皇帝姐夫和皇后姐姐,大抵就是突然从旁伸出的一只巨手,想要把她从云端拉到一个臭不可闻的泥潭。
她怎么可能不恨呢。
而小江氏其实也明白,无论是她自己,又或者是皇后姐姐,都是不占理的。
说什么新旧结合、相得益彰,可那场联姻如果真的坐实了,得益的是江家,而不是皇帝。
真要是想联姻,直接嫁公主,又或者是娶任家女为皇子妃,不是来的更加直接?
即便是想要让新旧勋贵之间结合,又何必非得选自己哥哥这个上了年纪的鳏夫,又生生拆散任家和邓家的婚约,让这两家心头生怨?
事情的真相是皇后姐姐早就打听好了,任家与邓家门第俱高,任家小姐出身尊贵,容貌美丽,又有一笔不菲的嫁妆,邓家郎君气度高华,风光霁月,身边没有通房妾侍,邓家又没有纳妾的不良风气。
他们是刻意要拆掉这一双鸳鸯,成全江家这对兄妹!
小江氏固然知道这是错的,但她仍旧没有拒绝,也不想拒绝。
对于出身小门小户、得蒙机缘抱着姐姐大腿一飞升天的她来说,邓家郎君真的是太好太好的夫婿人选了,相貌好,出身好,才华出众,更重要的是他身边干干净净的,只会有她一个人,姐姐说要将她嫁给邓家郎君之后,接连几天晚上,小江氏连做梦都是甜的!
可现在梦醒了,也破灭了。
任家姑娘的婚约如旧,她仍旧会与青梅竹马、两心相许的郎君结成连理,而她却被迫重蹈了姐姐原先给任家姑娘安排的命运,嫁给一个年近四十、有儿有女的鳏夫做填房!
红烛烧到一半儿,烛泪顺着蜡身仓皇流下,最终在烛台地步交织成触目惊心的一团,小江氏看着看着,自己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摇晃的一点烛火是她被烈焰焚烧的心,烛台上的狼藉是她注定坎坷颠簸的后半生,她死死的盯着那一团摇曳的烛火,第一次相信世间可能真的有神佛存在。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
岑修竹脑海中恍惚间浮现出自己临死前发生的那一幕。
她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单薄衣衫几乎被汗水所打shi,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屋子里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她挺着九个月的肚子,在床上挣扎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死于难产,母子俱亡。
可怜的孩子,娘亲都没能抱抱你,亲亲你呢!
甚至于都不知道你究竟是像娘亲多些,还是更像你爹爹。
想到此处,岑修竹心里愈发难过,心脏更是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自己去了,孩子也走了,甚至于没能跟丈夫最后说一句话,虽然他一向不喜欢自己,但这种时候,肯定也是会难过的吧?
可惜,以后她再也不能给予他温暖了。
思绪逐渐飘远,岑修竹甚至没有发觉到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身体,等她再度回神,却发现自己竟以魂魄状态来到了一个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地方。
是丈夫的书房。
此前她也时常往这儿来给丈夫送些汤饮吃食,只是却从来没有得到准允入内。
现在他在里面吗?
岑修竹陡然激动起来,正待入内去见丈夫最后一面,却听内里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她脸色顿变,不再迟疑,立时便化作一阵清风进入书房。
书房里有一男一女,男子相貌明俊、仪表堂堂,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任景华,而那女子同样生的出挑,往眉宇间看,仿佛有些过于冷淡,然而容貌却极美,真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是任景华的白月光,他此前定过亲的慎家姑娘,慎问凝。
她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还跟丈夫表现的这么亲密?!
岑修竹面目扭曲,满心癫狂,那二人却不曾察觉,任景华作画,结束后递了毫笔与慎问凝,后者凝神细思几瞬,笔走龙蛇,迅速书就。
满洞苔钱,买断风烟,笑桃花流落晴川。石楼高处,夜夜啼猿。看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
细草如毡,独枕空拳,与山麋、野鹿同眠。残霞未散,淡雾沈绵。是晋时人,唐时洞,汉时仙。
任景华笑:“问凝是要出家做道姑吗?”
慎问凝书写不停,只道:“也未尝不可。”
任景华听罢,脸上笑意微敛,感慨伤怀之色一闪即逝,又徐徐道:“岑修竹已经死了,过去的事情,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我负你良多,实在无颜再去误你,若你当真有意出家,我便挂印辞官,与你一道纵情山水,游览四方,做两个闲散道人,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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