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耳朵里却像是一段惊雷,她连肩膀都绷紧了,又惊又疑地望着七娘子,七娘子却安之若素,只冲她微微一笑,好像根本就不以自己说的那几句话为异。
她怎么说出那样的话来——她怎么敢,她怎么能?善桐一时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就像是有谁戳破了她身外的一个泡泡一样,一应声响忽然更加分明,许多从前朦朦胧胧的东西,现在要清晰得多了——她一向知道她不是什么完人,她有许多事都做得不对。和桂二哥互诉衷肠,她是心虚的,和含沁私定终生,她其实还是心虚的。从前订约的时候还小,后来懂事了,自己渐渐想起来,虽然她也觉得,“我自己的一辈子,我为什么不能自己挑个可心的人,他们也是清清白白的儿郎,我们什么事都没做,我为什么要心虚。”可她知道,她自己终究还是愧疚的,她所作的这些事,毕竟是不对的。
没想到在七娘子这里,甚至连背着夫君同别人私通款曲,似乎都不算错,就因为‘男人们自己都不能从一而终,又凭什么去要求女人?’,这话实在是太、太危险了……善桐觉得自己应该掩耳疾走,可她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听七娘子若无其事地道,“当然,这也不是说背后偷人养私孩子还有理了,只是这错,毕竟也是错得无奈,错得没有办法罢了。这城里没天理没人lun的事情多了去了,别的更肮脏的事,我还管不着呢,这么两个相互喜欢,却不能在一处的可怜人,究竟也没碍着谁什么,我为什么别人不怪,反而要怪她们呢?偶然帮着带一两句好,在我是举手之劳,可在她们,那就是了不得的消息,可以慰藉相思之苦,我又为什么不做呢?”
善桐长长地嗯了一声,她似乎琢磨到了什么,可又苦闷得不得了。虽然和含沁琴瑟和鸣,她的夫君更要比她聪明得多,可始终总有些困惑,是善桐所不能,也不愿和含沁分享的。这种Jing神上的压迫,虽然无形无影,甚至完全比不上追在屁股后的里朝廷急迫,但对她的困扰竟似乎和“里朝廷”不相上下,到如今对着七娘子,这迷惑和痛苦才渐渐地成了型,终于可以被言语诉说出来。可一时间,千言万语竟似乎又都堵在了喉咙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你说得对,这书上写的,同世上演的相比,究竟是逊色多了。书上故事再巧,也比不上这世情巧,书上jian角再坏,也比不上世人的坏水儿……我就是在想,为什么我们这样的人家,仅仅就退一步而已,大家又不是吃不上饭。又何必要为了钱、为了势,甚至是为了一口气争斗不休,做下那样多……那样多……”
她想到祖母,想到母亲,想到几个伯母婶婶,想到父亲、想到桂元帅,想到慕容氏、善喜,想到了二姨娘、善榆、善梧、善楠,甚至是想到了含沁,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年轻的生涯中所见过的这形形色色的人,这许许多多的事,善桐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我又是谁呢,我凭什么以为我能看不上她们?”她低声说,“我做下的事,我……我葬送的人命,我伤过的心,其实也未必比他们少,只是他们心也许更狠些,能对着身边人下手。而我呢,我……”
满面感激的福寿公主似乎忽然又在她脑中转了个身,善桐一时竟有几分想哭,她也不顾七娘子明白不明白,只是轻声说,“我其实也一样,我明知道她不情愿的,当时换作是我,我多么不情愿,可我……我没有办法……我管不到这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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